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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妳好美啊。”小春傻愣愣地看着女装的祝晶,真心地道。祝晶笑开,拿开小春手上的铜镜,牵起她的手。“走,去给爹瞧一瞧。”
打定了主意,至少在这一天,要让爹,还有小春,与她同开怀。
从玄关走出,瞥见候立厅堂的身影,祝晶笑喊:“爹-”
那人转过身来,随即怔住。
祝晶讶异地看着他,好似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眼前。
“祝晶,吕大人说妳病了。妳还好吗?”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忧,融化了她的心。
祝晶低头看着自己一身女性化的装扮,笑着摇了摇头。
“去啊,小姐。去跟大公子说话。”小春催促道。
显然这位也是共谋,祝晶却无法责怪他们。她自己提不起勇气去见他,他又因为太体贴而迥避她,他们之间,是该有个结束了。
她走到井上恭彦面前,很努力地掩饰好内心的激动。
“许久不见了,恭彦。”
其实,一见到祝晶好端端站在他眼前,他便知道吕校书请小春通知他来,不过是想要他来看看祝晶。为此,他很感激。
“祝晶,吾友,妳看起来美极了,我有这个荣幸请妳陪我游览长安吗?”
小春不知何时已提来一个食篮,交到恭彦手上。“大公子,别饿着我家小公子了。”还是不习惯喊祝晶一声小姐啊。“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主子爷很机灵的。
小春的殷勤,让祝晶笑了出来,叹笑道:“别忙了,小春。”她转过身对恭彦说:“当然好。不过,我驾车。”
“听妳的。”他知道祝晶极需要这一天的陪伴。他愿意尽一切力量让她快乐。
归乡,对他来说,只是回家;对祝晶来说,却意谓着失去挚友。
他心疼她。
当天,祝晶将马车驶向春明门。
当年他是从这个城门入长安的。随着长安城街坊的逐一巡礼,他们共同回忆着十五年来的点滴。
他十四岁那一年入唐,此后的十五年都生活在长安里。
他的人生迄今为止,有一半属于她。
这一半的深刻,远远超过他的前半生。
他不会再爱上别的女子。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吕祝晶。
黄昏前,他们驾车转进城西的崇化坊。祝晶口渴,他们停下来喝水,休息。
这一整天,他们都在追忆着从前的趣事,没有人提起他即将归国的话题。
靠在坊墙边喝水的当下,坊内突然传出火警。
坊中居民多是波斯胡,金吾卫沿街敲锣打鼓,疏散人群;负责打火的水龙队提着水、拿着竹帚,往坊中起火点奔去,烟、人、车、马,一时间参杂在一起,十分混乱。
祝晶与恭彦面面相观,原本打算到崇化坊里的祆祠去看那片樱树的,看来得打消主意了。见祝晶累了,恭彦换手驾车,正要将马车掉头时,坊中居民突然传出一句:“祆祠烧起来了,有人祭祀的时候不小心-”
再下一刻,祝晶已经跳下马车,往祆祠的方向跑去。
“祝晶别去!”恭彦随即也跳下车,然而在杂杳的人群里要追上一个人,可不是简单的事。
一听说失火点是那座植有樱花的祆祠,他就知道祝晶必然不会坐视不管,却还是晚了她一步。“别做傻事啊!”
当恭彦穿过人墙,跑向烈焰冲天的祆祠前头时,就听见围观的群众说:“有个姑娘不要命地闯进祆祠里了,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是祝晶!
恭彦二话不说,跑到一旁水龙队接力提水的水井边,提起一桶水往自己身上浇,潮湿的腰带则拆下来掩住口鼻,随即不顾劝阻,也冲进火场里。
沿街建筑的木造祠堂很快被火舌吞噬,唯有后院一片空地,尚未完全陷入火海。但浓烟密布,随时有呛昏的危险。
他直觉地往后院奔去,果然看见一身狼狈的吕祝晶,正用力掘着土,想要救一株樱树。
对她的了解使他明白,若硬要拖她出去,只会让两人都呛死在这里。唯有帮她挖出那株樱花树,她才有可能乖乖离开。
她不顾安危也要救那株樱花树的死心眼,使他又怒又急,却只能拆下脸上的湿布,掩住她的口鼻,随即蹲下身,徒手掘地。
泥土被周围的火焰烘得十分烫,他双眼被烟熏红,一边呛咳,一边挖土。
祝晶看见他的举动,吓得不知道该叫他快离开,还是赶紧挖出树根?
没有考虑太久,她丢下手中随手捡来的木棍,双手用力抱住他。“我不挖了,我们走吧!”没有她的允诺,恭彦不会走的。
她不能为了救一株樱花树而害他受到伤害。
见他衣缘被火星喷溅到,开始着火,她直觉伸手去拍,恭彦连忙捉住她的手,自己脱去被火烧到的外衣。
“肯走了?”他怒眼瞪着她。
祝晶用力点头。
恭彦已经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催促她赶紧往外跑。
冲出火场的那一瞬间,一道强力的水柱直接喷向他们两人,将刚要卷上两人的火舌扑灭。
接管了火场的指挥,将两人拉到安全的地方之后,眼神暴怒的刘次君劈头就骂:“混帐!不要命了啊!”随即又指责恭彦:“你怎么没看好她?”彷佛祝晶归他所有,他有责任。
可祝晶已经紧紧抱住恭彦,双手急切地检查他是否受了伤。
“你为什么要跑进来?”她冲进火场时,火势还不是很猛烈,她以为她还有一点时间,至少可以救出一株樱花树。
恭彦吸入了浓烟,呛咳着。他熏红的双眼不放过祝晶身上任何一吋损伤,直到确定她没事,才沙声道:“妳在里头,我怎么可能在外面等候?”
即使明白祝晶拚了命也想救樱花树,只可能是为了他-那是他们曾经一起看过的樱-他仍余悸犹存。
“祝晶,”他捏着她的下巴,要她听清楚。“妳比樱花重要太多了。答应我,永远别再这么做。”看着她一身狼狈,他苦笑。“瞧,把妳这身新衣都弄破了,多可惜。”
“恭彦,你骗我……”祝晶抱着他又哭又笑。“你分明爱我。”不然他不可能在那么危急的时候,竟然还帮她挖土掘地,而不是强迫她离开火场。
恭彦没有否认,但也无法承认,还是只能苦笑。
想到当时他徒手掘地,祝晶连忙捉起他的手检查。
“你的手烫红了。”眼泪直接滴在他灼伤的掌心。
“没事,祝晶别哭。只是小伤,很快就会好了。”他安慰着。“倒是妳,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可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护花郎了。”祝晶是如此努力地想要保住一株樱花树……
“聪明人也会做出笨蛋事,我刘次君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一条薄毯从天而降,披在祝晶单薄的肩膀上。
恭彦将毯子裹在祝晶身上,拉着她一起站起来,向刘次君道谢道:“刘大哥,多谢了,老是给你添麻烦。”
“大哥,对不起,我太冲动了。”祝晶也道。
“妳的确太冲动了,小弟!”刘次君骂着祝晶。“绝对不可以再有下一次。”
骂完了祝晶,又骂恭彦。“还有你,恭彦,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应该要慎重考虑清楚,到底什么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恭彦明白刘次君指的是,他该考虑为祝晶做一点改变了。是去是留,都得好好想清楚。
两个男人交换了会意的眼神,之后,刘次君去帮忙水龙队的弟兄们将残局收拾好,恭彦则与祝晶一起回到吕家,处理一身的狼狈。
那一晚,祆祠烧毁,樱花也不成林了。
然而有些事情,也许已经有所改变。
当晚,他们回到吕家,怕惊动父亲和小春,本想从后门偷偷溜进屋子里,却不料听见了一个好熟悉的声音…
“唷,小姑娘也晓得带男人从后门进屋子啦!”
祝晶满脸通红,猛然转过头去,果然看见了那妖冶艳极的女子就坐在后院的老树干上,赤着足,晃啊晃的,好不自在。
“阿凤!”许久不见,依然妖气逼人哪。
阿凤既然来了,那么小舅舅一定也…
“祝儿,瞧瞧妳,怎么这么狼狈,妳不是答应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吗?”
才想着,五年不见的医者便站在后院的迥廊里。
被人当场逮到从后门进屋,而且还“衣衫不整”,只着中衣的井上恭彦努力维持着镇定的表情问候道:“医者,许久不见了。”
医者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着井上恭彦,目光丝毫不放松,直到他听见祝晶说:“舅,恭彦受伤了,你先帮他裹伤好吗?”
叹了口气,再回过头来,看着同样狼狈、却显然安好无事的甥女,有点无奈地道:“你们是去了哪里?怎么弄成这样?”活像是从火场里跑出来的。
祝晶慌忙道:“待会儿再解释,先看看恭彦。”她把恭彦推到医者面前。
恭彦乖乖地伸出双手。“给您添麻烦了。”被热土灼伤的指尖已经略略浮起水泡。
“祝儿,”医者蹙起眉。“你们该不会真的是从火场跑出来的吧?”
“想当然尔。”阿凤从树上跃下,执起恭彦的手道:“小姑娘,去弄盆干净的水来。”
阿凤的医术不亚于小舅舅,祝晶赶紧照办,捧来了水盆,让恭彦洗净双手。
阿凤拿出腰间的百草袋,拿出一瓶药水涂抹在恭彦的伤口上。做完基本的工作后,她将那瓶药水抛给祝晶。“七天之内,每天早晚两次上药。”
“那七天之后呢?”祝晶傻傻地追问。
阿凤笑嘻嘻道:“七天之后,就见阎罗王啦!”瞧见小姑娘脸色瞬间转绿,阿凤才改口道:“骗妳的,七天之内就会痊愈了。”
祝晶面露欣喜,阿凤又道:“来,姑娘,妳全身湿答答的,被妳爹瞧见了可不好,快去把自己弄干净吧。”
“那恭彦……”祝晶不肯离开。
医者笑了笑。“他先留下,我有话对他说。”
祝晶仍然有点不放心,因为小舅舅那抹笑,跟阿凤好像,染了妖气呢。是因为在一起久了,被影响了吗?
被阿凤推着往大屋里走,祝晶没奈何,频频回过头道:“恭彦,先别走,你等我,我还没-”
“好了好了,我的小姑娘,妳舅不吃男人的。”
“阿凤!”
阿凤笑着,将祝晶给带离开后院。
恭彦也等待着,等祝晶一离开,他有礼地道:“医者,请指教。”
医者看着恭彦良久,才道:“我问你,恭彦,我知道祝儿很喜欢你,可是你呢?你愿意为祝儿死吗?”
这劈头一问,尽管是不曾料想到的,然而恭彦仍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
他愿意为她死,却不能为她停留。
留在长安,不仅有辱家人对他的期待,更辜负了当初选他入唐的元正天皇。倘若真成为这样的一个男人,他有什么立场可以说他能够对另一个人付出超越生死的情爱?
但若为她而死,那就不一样了。在爱情面前,他只是一个愿意付出自己所有的普通男人。他愿意为祝晶死。
观察着井上恭彦的举止,医者似乎满意了。
他扬唇,从腰间取出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递给恭彦。“那好,你就死吧!我想你应该知道、也知道相思咒的事,祝儿是因你而犯病的,你若死了,祝儿就能活了,所以,你就死吧。”
恭彦看着手上的银匕首。“现在?”
“现在。用那把匕首,插入你的心脏。”
“祝晶就能活下去?”他不是不担心她或许活不过今年的中秋,那一天正是她的生辰。他所认识的吕祝晶从来不过生辰,他一直到这几年才知道原因。
“是的。”
恭彦露出微笑。医者是祝晶的舅舅,又是医术高明的大夫,他相信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