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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晶掩嘴笑着,身旁青年不时偏过头看她嘴角昂扬的笑意。两人一路上虽然沉默不语,心却紧系在一块。
不是长安人惯出游的时节,近黄昏,乐游原上,人烟疏落。
青龙寺晚钟与阵阵炊烟迭荡入风中。
无车顶的轻便马车停在一片广阔平坦的古老高地上。
两人都没下车的念头,就坐在板车上,居高临下,眺望古原下笼罩在橙黄夕昭一中的长安街景。
天色晴朗,广阔晴天只有淡抹微云追聚在落日处。
数点鸦影掠过天际,徐徐凉风拂动挣出束髻的发丝。
无限美好的黄昏夕阳,透出光暖余晖暖照着祝晶的心。
禁鼓将鸣,一日将过,眼前美景却使她无暇去想自己还剩下多少年寿,目不暇给只专注品味此时此刻的这一份感动。
一会儿,身边青年下了车,自他带来的包袱中取出一瓶酒。
对夕日长声吟啸后,他以酒酹地,朗声清吟:“昔我逐日走,欲穷天尽头,乐游古原上,独我心怀忧;今我逐日来,此心喜忘愁,游子归故里,应不复远游?”
七年的思念,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只好以诗表情。
祝晶笑着走到他身边,与他看望同一个方向,清声和韵:“昔我欲远游,一意览荒陬,瀚海栖蜃楼,明月照沙丘;身在拂菻海,天涯似中州,相思不辞远,方寸记温柔。”
青年回过身来,看着沐浴在夕晖中的吕祝晶,蓦地眼眶一热。
她是真真实实站在他的面前,不再只是梦中的幻影。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只是……很高兴妳回来了,祝晶。”一年半以前,康氏商队归来,祝晶却没有跟着回长安,让他日夜担忧,生怕她在异乡出了事,直到终于再见到她,忧虑的心这才得以放下。
“不要紧,恭彦。你看,夕阳这么美,好多年没一起来乐游原看夕阳了。”她站在他身边,丝毫不惧晚风的凉意,一颗心如火般炽热。“我们以前经常手牵着手的,你可以牵一下我的手吗?”
当然明白他因为知道她是女子的关系,因而在对待她时多了一些礼教上的拘谨。祝晶不会为此责怪他,恭彦毕竟是个知书达礼的士子,然而,她可也不愿意见他一直对她这么地“待之以礼”啊。朋友问是不需要这么拘束的。
青年看着兴高采烈的少女,犹豫了片刻,才如她所愿地牵起她的手。
她手温很暖,彷佛有源源不绝的热力正自她体内释放。
手被执起的刹那,祝晶紧紧回握住。
双手交握的瞬间,两人皆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下。
他们皆以为,颤抖的人是自己,而非对方。
夕阳无限好。两人不约而同心想:若时间能就此停下,不知有多好?
但愿能一辈子维系这样单纯的友情。
只是,这种弹指即逝的快乐,为何如此令人感伤?
第十章春风不得意
开元十四年冬十月,来自全国的士子齐聚在长安城中,准备应试三年一次的常科科举,满城举子身穿麻衣,衣白胜雪。
这些远从各地赶赴京师会试的士子,清一色是取得解元资格(乡试第一名)的才俊之士。
开元年间,进士科录取门坎高,须通过“杂文”、“帖经”及“试策”三场试,而第一场“杂文试”近年来逐渐以“诗赋”为考试的文体,倘若出格犯律,就会被淘汰,及第相当困难。
然而因为考取进士后,不仅本人及全家人可以免除摇役,更可光耀门楣,真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因此多数士人仍选择将一生青春及才华投注在这无情的试场中。
山东世族崔氏子弟以往多以参加“明经科”为主,开元以后,逐渐倾向让家族子弟改试“进士科”,以便在朝中与深受帝王宠信的进士科及第官员抗衡。
承担着这样的家族期望,两次落榜的崔元善,以国子监的生员身分,第三次赴考开元十五年正月于尚书省吏部都堂所举行的春试。
开元十五年春二月,春闱揭榜。
崔元善以第十七名的成绩,进士及第。
同年,远在洛阳司经局校书的阿倍仲麻吕被召回长安,迁左拾遗,掌谏议,官拜从八品。
春日,井上恭彦整理好学院的房间,换上春衣,打开屋内两窗、让春风吹进屋舍里。
又过了一年了。来到长安,转眼间,竟已是十年光景。
当年随船带来的本国衣服多数已经穿不下了。
二十五岁的他,比之十年前不知长成了多少。离家时,家中最小奇QīsuU。сom书的兄弟才只八岁,想来如今也已经成年了吧。
感叹时光的消逝,又为春日长安城繁花盛开的美景所吸引。
一早与祝晶约好,到长安城东北的通化门迎接从洛阳归来的阿倍仲麻吕。
不再耽搁,他整理好衣冠,走出房门。
经过学院门口时,正好遇见即将搬离学院的崔元善与一群前来道贺的同窗。
井上恭彦上前加入众人恭贺的行列。
“崔世兄,恭喜你高中了。”他真诚地恭贺。
被众人簇拥道贺的崔元善乍然见到井上恭彦,原本欢欣的表情突然冻结住,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哪里。也是运气好,才让座主选中了我的卷子。”
恭彦虽然稍稍察觉了崔元善的异状,但他平时与他也只是点头之交,因此没有多想他表情骤变的原因。再三道贺后,他便离开学院,径往国子监大门走去。
吕祝晶牵了两匹赁来的马,等在一株嫩绿的柳树下,正百般无聊地仰着脸,数着柳条上的叶子。“一片、两片、三片……”
恭彦蓦地停下脚步,没有上前惊扰。
待祝晶叶子数腻了,自己转过头来看见他时,她绽开笑容。
“你来啦,怎没出声叫我?”
恭彦答不出来。因他在那当下,只是突然间想好好看看她,才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没什么。”摇摇头,他微笑着走上前,接过祝晶手上的缰绳,先扶她上了马后,自己也翻身上马。
策马往大街上走的时候,恭彦提起先前在学院遇到崔元善的事。
“崔世兄及第了。”他说:“刚巧他也要自国子监除籍了。”
祝晶对崔元善并不算非常熟悉,只知道他是山东清河崔家的世族子弟,与恭彦同窗,帮她传过几次信给恭彦。
闻言,她笑了笑。“他真幸运,要再考不上,一旦除了学籍,就得跟全国各地的读书人一起参加乡试,取得解元的资格后才能赴考会试,那可是比登蜀道还要难上好几百倍呢。”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人人皆知晓的。
由于长安、洛阳两京的监生不需经过乡试的选拔,便可以生徒的身分,直接参加京师的会试,也难怪长安、洛阳两监的学籍会如此炙手可热了。
“这么说来,”祝晶突然想到,“仲麻吕那家伙才入太学六年就考上进士,还真是不简单呢。”更何况以留学生的身分,能在众人中脱颖而出,想必绝非泛泛之辈。
“确实如此。”能进士及第,多少是对自身才学的一项肯定。但恭彦心中仍对入唐为官存有疑虑,而这份疑虑,他无法向祝晶提起。
得知阿倍仲麻吕被召还长安,改任官职更高的左拾遗时,他为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然而此刻,因为十分想念的缘故,恭彦暂且放下那些令他担忧的事,为即将见到久别的朋友而期待不已。
自东方进出长安城有南北两道,一是通化门,一是春明门。
洛阳是大唐陪都,行旅往返两京时多由通化门进出。
前往通化门的路上,策马看尽繁华街景。
春日融融的长安城,带了点舒适的湿意,花雨缤纷,美得令祝晶想要歌唱,可惜她五音不全,这才不禁希望小春就在身边,能叫她唱首歌来听。唱一首适合春天的歌啊。
偏偏今早她才跟丫头起了争执,没让她跟来。
争执的内容很家常,不外是小春想跟着出门,她却不让。
毕竟总不能一辈子让小春当她的跟班啊。无奈丫头不了解她这番心意,固执地要跟她闹别扭。唉,丫头何时才会真正长大呢?
将这件事说给身边的青年听,青年笑了。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来到通化门附近等候。
方过午,阿倍仲麻吕与几名受召还京的官员一同抵达了长乐驿站,随后又转入通化门进城。
见到井上恭彦,他欣喜地丢下马,跑上前来,紧紧握住恭彦的手。
“吾友,许久不见了!”赤诚的情谊一如以往,始终没有改变。
两个男人相互拥抱一会儿后,不甘被冷落、站在井上恭彦身边的吕祝晶假意地咳了两声。
“咳、咳。”还有我啊,快注意到我呀!她挤眉弄眼,无声地暗示着。
穿着青色官服的阿倍仲麻吕果然注意到她的存在,一向热诚爽朗的他,笑着问:“啊,失礼了,这位是-”
“哈……”恭彦当下笑了出声,惹得祝晶气闷地打了他后背一下,让他笑岔了气。
恭彦调侃地瞥看向祝晶。“要我为你们介绍吗?”
果然不用期待多年不见阿倍会认得她。“多谢了,不用。”祝晶鼓起腮帮子,很有骨气地拒绝。
她走到阿倍仲麻吕面前,裹在胡装窄袖中的双手学日本国人那样捉揖,带了点调皮地道:“祝晶。您好,我是吕祝晶。”
“吕祝晶?”阿倍猛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身穿男装、却十分娇俏的吕祝晶。“你……妳是-”实在不敢相信!
“就是我。怎么,还认不出来呀?恭彦不是有写信告诉你,我已经回来了呀!”祝晶有点恼地跺起地。
“可……信上没提到妳是……”阿倍无法将视线自祝晶身上移开。
印象中的吕祝晶是个年纪尚小的男孩,何以八年不见,小男孩竟会长成一个美丽的少女?即使身穿男服,看不太出属于女性身形的窈窕,可那浑然天成、偏向女子的气韵,却是无法隐藏的。
吕祝晶分明是个姑娘!
好不容易,勉强将视线调转,看向恭彦,阿倍艰难地询问:“你已经知道了吗?”知道祝晶是个女孩子的事?
恭彦点头。“我知道这确实很令人讶异,不过,你没有想错。”
阿倍仲麻吕的错愕,恭彦十分能体会,因为他也经历过同样的震撼,而且至今都还有一点不太能适应祝晶是女非男的事实。
祝晶不喜欢两个男人在一旁打着哑谜,自己则被晾在一旁。
她酸酸地说:“够了吧,我本来就没说过我是男孩子啊。容我提醒,两位,你们是要站在大街上一整天,还是先入城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阿倍看着祝晶,依然觉得很惊讶。但仔细回想过去对祝晶的种种印象,却赫然发现,她的确没有示点地方像个真正的男孩。不知道为何她从来不穿女装?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祝晶被阿倍看得有点不自在。
毕竟不再是孩子了,阿倍又长她好几岁;年约二十九的阿倍仲麻吕已经完全脱除青涩的少年样态,是个相当高大英俊的男子。打从身边人陆续认出她是女子后,祝晶这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性别角色。
只是朋友们的眼光从来不像阿倍这样带着明显的男性欣赏,教她着实轻松不起来。
下意识地躲到恭彦身后,汲取令她熟悉安心的气息。“恭彦……”
恭彦其实也有一点讶异,阿倍对祝晶的身分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阿倍在长安的时候,一直都不乏红颜知己,应该不至于对祝晶的真实性别产生过度的惊吓才是。
想了想,他笑道:“走吧,阿倍。吉备、玄防他们还在等着帮你洗尘,大家很久没有齐聚一堂了。”拉住身后的祝晶,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