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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晶真的短寿吗?
看来,他必须找吕校书谈一谈。
但现在……他只想守着祝晶,让她好好地睡上一觉,作个好梦。
那记忆中思念的笛声在耳胖低回,悠悠淡淡,每一个婉转起伏处,都令人觉得好温柔。啊,她记得这首曲子。
是谁?谁吹着笛?
这低诉的思念曲调。长相思,在长安……
浓浓雾雨中,她双眸微睁,想要看清楚站在雾里的身影。
恍惚中,不知身在何处,她步履蹒跚,像是在梦里头,跌跌撞撞。
浓雾消散的片刻,她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想要追上,雾气再度笼聚,遮蔽了她的视线。
是谁?你是谁?
拜托别走,让我看你一眼。一眼就好。
别走……祝儿好想妳啊……
“娘……”
自风中飘落的一片雪色花瓣掉落在她半闭的眼睫上,惊动得她倏然睁开眼睛,双手紧紧地捉住触手可及的事物。
“祝晶?”井上恭彦睁开双眸,搁下唇边的玉笛,低头看向枕睡在他盘坐膝上的男装女子。
伸手拾去那瓣沾上她眼睫的杏花,他柔声唤她。
“晶?”怎么突然醒过来,又出神地发愣?
好半晌,祝晶才缓缓回过神。她转动眼眸,瞧见四周围盛放的杏树,花雨如烟似雾地妆点着早春的曲江池,水畔柳色青青。
他们正坐在一株杏树下,春色草毯上,有野花透香,蜂蝶飞舞。
恭彦盘腿而坐,她则枕在他的膝上,显然已经小睡了一段时间,双手不知何时紧揪住他的衣襟。
看见系在柳树下的两匹马,眨了眨眼,突然领悟过来,她有些失落地说:“我好像听见了我娘的笛声……原来只是梦……”
原来,他的笛声进入祝晶梦中,勾起她的回忆了。恭彦伸手遮住她的双眸,低声问:“想再听一次那笛声吗?”
她没有试图睁开眼睛,也没挪开他的手,只是悄悄地流起眼泪。
“我以为我忘了……毕竟都过了那么多年了……可是为什么一听到那笛声我就是能够认出来呢?”
“听见那笛声,会让妳很伤、心吗?”
祝晶摇头。“不,只是让我……很想再一次抱住我娘……”
“像这样吗?”恭彦将好友抱进怀里。
“还要再紧一点。”她哽咽道。
他更紧一点地抱住她,不是男女间相互倾慕的那种拥抱,只是不想让祝晶哭。
祝晶紧紧抱着恭彦的腰,眼泪一直流。
许久后,才感觉恭彦的手稍稍移开,一阵悠扬的笛声传进耳中。
原来……直都是恭彦。
他吹奏着她记忆中的曲调,名日“长相思”……
她紧紧地抱着,静静地听着,眼泪不再流了,心中充满了温柔的情感与暖意。
长相思,在长安……
想起去年在北里……这才明白,他学笛,是为了她。
这领悟使她感动不已。
他确实是为了她,这一点,恭彦亦心知肚明。
不管祝晶是男是女,他对她……或许早在许多年以前,便已心若明镜了吧。尽管这辈子他都不会当着她的面承认这件事。
不是因为不够爱,而是不愿意让她一个人承受必然的离别与悲伤。
他是井上家的次子,家中有年迈的双亲苦苦等候他归乡。领受天皇恩德的他,在众人期待下踏上遣唐之路,男女间的感情不应当出现在他此生中。
结识祝晶,是意外。
与她为友,是意外。
她的热切与真情,于他来说,是出乎意外。
为她学习笛曲,则是冲动与怜惜。
当时他以为祝晶是男子,无论如何放纵内心的思念,都不会带来伤口。
可祝晶再度成为他命中的意外。
她似乎总是如此……一再地挑战他既定的人生道路。
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控,担心已经太晚了……
在沉醉于笛声的祝晶眼中,他清楚看见她的恋慕。
她爱上了他。
祝晶爱他。
这领悟,使恭彦不由自主地停下笛曲,眼底闪现一瞬的惊慌…
“崔同年,你应试杂文时的那首诗真是一绝。”
远远传来这么一句话,有些突兀地介入这仲春曲江静悄的角落。
伴随而来的,是更多的人语和脚步声。
有人往这头走过来了。
恭彦与祝晶坐在一簇早早绽放的花丛后,前奇QīsuU。сom书来踏春的游人转进这片杏园时,得很凑巧才能在适当的角度看见他们。
早春杏花开得极美,吸引了游人驻足。
来人是一群夹杂着青、中年的士人,从断续传来的对话中,显然是在今年春闱中刚刚及第的新科进士,在还没有正式举办一连串的曲江宴集前,先来到曲江游春。
如果现在他们突然站起来,势必会和这群人碰上面。
许是有同样的想法,祝晶和恭彦皆沉默不语,继续坐在原地,不打算移动。心想,或许等会儿这些人就会离开了。
而此时,两人心底,还有更要紧的感觉想要厘清。
心思纷乱的两人,一直都没有听清楚这群新科进士的谈话,只大略知道,他们正吹捧着彼此的文才。
大唐帝国是诗歌高潮的国度,在几乎所有读书人都要会写诗、读诗、懂诗的盛唐时代里,唯有具备极高的文才,才能在官场中赢得名声。
君不见,明皇所宠信的贺知章、张九龄等人,莫不是能诗好手。喜爱音乐、艺术与诗歌的唐明皇自然也会喜欢能诗善赋的文人。
新科进士们的谈话乏善可陈,是遥远记忆中那熟悉的诗句,吸引了祝晶的注意。
不知道是谁说出口的。那群进士,他们聊着…
“……啊,刚刚说到哪了?崔同年,你那两句“一夜红薇悄零落,春泥何曾不护花”,可教座主赞赏极了。听说座主当场阅完卷后,还笑封你是“护花郎”呢!”
进士科有三鼎甲,即:状元、榜眼、探花。崔元善虽只考取进士科第十七名,取得进士出身的资格,但“护花郎”之名已传遍审阅考卷的主考官,连帝王都耳闻此事,甚至传出有意召此“护花郎”入翰林院供奉,是极高的赏识。
接下来人群中又说了什么,吕祝晶都已经听不进去了。
什么“护花郎”!“春泥何曾不护花”是恭彦的诗句!
当年,她亲眼在他房里看见过的!
她气愤地跳了起来,拨开花丛就要冲出去把事情问个清楚,但左手却被人用力拉住,教她无法如愿。
“恭彦!”他怎还能这么冷静?
“祝晶,不要。”他已经发现自己早年写的诗被人所盗的井上恭彦,只是沉着地捉住祝晶的手,不让她冲出去。
进士群并未在原地停留,而是一边说笑,一边往杏林另一个方向走去。
担心就要错失机会,祝晶十分急切。
“恭彦,快放手!让我去问个!”
“我说“不”。”恭彦用力将激动的祝晶拉回身边,双臂紧紧簸抱住她。她像头小牛,见了红,就想角抵相斗,他不得不将她抱紧一点,却弄痛了她。
祝晶蹙结着眉,不解地看着恭彦。“怎么……为什么?”
恭彦一时间无法解释清楚。怕祝晶冲动,他只好先安抚道:“说不定只是误会一场,崔世兄极有才情,也许只是凑巧。”
“不可能会那么巧!”祝晶用力摇头。“不可能!”她挣扭着身体,还是想要去问个明白,而且恭彦抓得她好痛!
“祝晶,别冲动。”恭彦努力劝抚道:“妳没听见他们说的话吗?连皇上都已经准备召他入翰林院供职了,只怕“护花郎”名号已经传遍长安城?妳如果真要把事情问个清楚,势必会引来轩然大波的。”
井上恭彦一席话教吕祝晶愣住,一时间忘了要挣扎。她讶异地看着恭彦。“你怕生事?”
恭彦自有其它更深入的考虑,他心思缜密,已预想到如果与人争辩“护花”一诗,大概只有两个结果。
其一是贻笑大方,他从此成为长安城的笑柄。
其一是在各打了主考官与当今天子一巴掌的情况下,他势必得被迫入宫面对他一直想避免的事。
而无论是哪一种结果,他都不乐见。
见恭彦不否认,祝晶有些心痛地问道:“难道你真的要看别人盗用你的诗,还得意洋洋、四处宣扬?”
“不是那样子的,祝晶……我只是-”他痛得缩回拦抱住她的手。
祝晶咬了他!
“我没办法看我最好的朋友受这种委屈,我一定得把事情问清楚!不然我这辈子都会睡不着觉!”
恭彦方松开手,祝晶便挣脱他的怀抱,冲出花丛。
他拦不住她。只好陪着她一同站上火线。
这辈子,到底有没有办法真丢下她不管?答案恐怕早已摆在眼前。
一咬牙,追上祝晶,再下一刻,他们已经站在先前那群新科进士面前。
他看见崔元善在见到他的瞬间,眼底闪现心虚。当下,恭彦便明白,今天清早在学院时的偶遇,他表情短暂的纠结是缘于何故了。
不愿意让祝晶替他承担,他走到崔元善面前,行士人礼道:“崔世兄,好巧,又见面了。刚刚我在杏林那头听说,您试杂文时所写的诗句-“一夜红薇悄零落,春泥何曾不护花”,敢问能否讨教全诗?”
进士科试“排律”,而他写的是七绝。听说大多是五言排律,但偶尔也会出现七言,且多试八韵,合计十六句,仅头尾两联不须对偶。没有意外的话,这两句该是用于全诗的末联。
祝晶站在恭彦身边,为他抱不平。
崔元善因为不敢直视井上恭彦,目光犹疑,一时无语应对。
身边其它同年进士一听,也纷纷表示想一睹全诗。
先前那名背诵出那两句诗的新科进士不明就里,热心道:“这诗我是听吏部的官员传出来的,全诗倒记不大得了。这次律诗的试题以“麻”字为韵,崔同年的诗是末联备受佳评,我也才记忆犹新呢。
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崔同年不吝赐教。”
见自己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崔元善冷汗涔涔,不敢直视井上恭彦的眼睛,频频推辞:“不敢不敢,拙诗幸蒙座主提拔,才能如愿登第,在诸位同年面前,小生不敢献丑。”
新科进士三鼎甲皆在场,见崔元善不愿吟诗,以为他是谦虚,纷纷笑了起来。
从头到尾都站在好友身边、冷淡地看着崔元善的吕祝晶,忍不住嘲讽道:“崔公子既已及第,想必是真有才能,又何必如此谦虚。”
“是啊,崔同年,请不必谦虚。”其它不明内情的进士们纷纷鼓动道。
但崔元善依然摇头道:“不、不了。”
祝晶气恼地开口:“或者要我来提醒你,崔公子,我记得那首诗应该是这么写的吧!飘洋涉海已岁余,梦里长安非吾家-”
“祝晶。”恭彦低声制止,随即对诸生抱拳道:“十分抱歉,打扰诸位赏花的雅兴,我们另外有事,这就要离开了。”
“恭彦!”祝晶已经快气炸了,恨不得当场揭开“护花郎”的真面目。
可恭彦却只是求饶地看着她。“拜托,不要。”
这欲言又止的情况,教在场众人看了,也不禁感到有些纳闷。
由于并非正式举行的进士宴,只是几名新科进士的游春活动,刚中举的这群未来官员心中春风得意,自是不言而喻。
但因为在场的众人,只有崔元善认得井上恭彦,其它进士多是外乡人,见恭彦似与崔同年相识,有人兴致高昂地留客道:“呀?何必急着走,都还不知道公子该怎么称呼呢!.何不与大家一同游春赏花?”
在恭彦请求的目光下,祝晶忿忿不平地跺着脚。
“算了、算了!”说着,也不理会其它人的注目,她扭头就走。
“很抱歉。”恭彦急急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