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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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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月余,陵容依旧无宠,只是余更衣聪明伶俐,擅长歌唱,皇帝对她的宠爱却没有降下来,一月内连迁采女、选侍两级,被册了正七品妙音娘子,赐居虹霓阁。一时间风头大盛,连华妃也亲自赏了她礼物。余娘子也很会奉承华妃,两人极是亲近。余氏渐渐骄纵,连眉庄、刘良媛、恬贵人等人也不太放在眼中,语出顶撞。眉庄纵使涵养好,也不免有些着恼了。

虽说时气已到了二月,天气却并未见暖,这两日更是一日冷似一日,天空铅云低垂,乌沉沉的阴暗,大有雨雪再至的势头。果然到了晚上,雪花朵儿又密又集,又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到了第二天夜里,雪渐渐小了,小允子同小连子扫了庭院的积雪进来身上已是濡湿了,冻得直哆嗦,嘴里嘟囔着〃这鬼天气〃,又忙忙地下去换了衣裳烤火。

我放下手里绣的手帕,说道:〃今年这天气果然不好,都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了,还是下雪。恐怕这花花草草的都要冻坏了。〃

流朱笑道:〃小姐顶心疼那些花草,秋末的时候小内监们全给包上了稻草,冻不坏的。〃

我微微一笑,又低头去绣手帕上的黄鹂鸟儿。隐隐听得远处有辘辘的车声迤逦而来,心下疑惑,棠梨宫地处偏僻,一向少有车马往来,怎的这么夜了还有车声。抬头见槿汐垂手肃然而立,轻声道:〃启禀小主,这是凤鸾春恩车的声音。〃我默默不语,凤鸾春恩车是奉诏侍寝的嫔妃前往皇帝寝宫时专坐的车。

凝神听了一会儿,那车声却是越来越近,在静静的雪夜中能听到车上珠环玎玲之声。隐约还有女子歌唱之声,歌声甚是婉转高昂,唱的是宫中新制的贺诗〃炉爇香檀兽炭痴,真珠帘外雪花飞。六宫进酒尧眉寿,舞凤盘龙满御衣。〃我侧耳听了一阵子,方才道:〃唱的不错,难怪皇上赐她'妙音'的封号。〃

小允子低头小声道:〃这夜半在永巷高歌可不合宫中规矩。〃

我头也不抬,道:〃这才足见皇上对她的宠爱啊!〃再没有人做声,屋子里一片静默,只听见炭盆里哔啵作响的爆炭声,窗外呼啸凛冽的北风声和搅在风里一路渐渐远去的笑语之声。她的笑声那么骄傲,响在寂静的雪夜里,在后宫绵延无尽的永巷和殿宇间穿梭……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凤鸾春恩车的声音,那声音听来是很美妙的。我不知道这车声一路而去会牵引住多少宫中女人的耳朵和目光,这小小的车上会承载多少女人的期盼、失落、眼泪和欢笑。很多个宫中的傍晚,她们静静站在庭院里,为的就是等候这凤鸾春恩车能停在宫门前载上自己前往皇帝的寝宫。小时候跟着哥哥在西厢的窗下听夫子念杜牧的《阿房宫赋》,有几句此刻想来尤是惊心……〃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三十六年,恐怕是很多女人的一生了!尽态极妍,宫中女子哪一个不是美若天仙,只是美貌,在这后宫之中是最不稀罕的东西了。每天有不同的新鲜的美貌出现,旧的红颜老了,新的红颜还会来,更年轻的身体,光洁的额头,鲜艳的红唇,明媚的眼波,纤细的腰肢……而她们一生做的最多最习惯的事不过是〃缦立远视,而望幸焉〃罢了。在这后宫之中,没有皇帝宠幸的女人就如同没有生命的纸偶,连秋天偶然的一阵风都可以刮倒她,摧毁她。而有了皇帝宠幸的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恐怕她们的日子过得比无宠的女子更为忧心,〃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她们更害怕失宠,更害怕衰老,更害怕有更美好的女子出现。如果没有爱情,帝王的宠幸是不会比绢纸更牢固的。而爱情,恐怕是整个偌大的帝王后宫之中最最缺乏的东西了。宫中女子会为了地位、荣华、恩宠去接近皇帝,可是为了爱情,有谁听说过……

我只觉得脑中酸涨,放下手中的针线对浣碧说:〃那炭气味道不好,熏得我脑仁疼,去换了沉水香来。〃

浣碧略一迟疑,道:〃小姐,这月份例的香还没拿来,已经拖了好几日了,要不奴婢遣人去问问。〃

心下明白,必定是内务府的人欺我无宠又克扣份例了。〃这几日雪大,内务府的人懒怠迟延几日也是有的。罢了,随便有什么香先点上罢。〃

浣碧答应着匆匆出去了,才走至门外,〃呀〃的一声惊道:〃淳常在,您怎么独个儿站在风里,怕不吹坏了?快请进来。〃

我听得有异,忙起身出去。果然淳常在独自站在宫门下,鼻子冻得通红,双颊却是惨白,只呆呆的不说话。我急忙问道:〃淳儿,怎么只你一个人?〃

淳常在闻言,只慢慢地转过头来,眼珠子缓缓的骨碌转了一圈,脸上渐渐有了表情,〃哇〃地哭出声来:〃莞姐姐,我好害怕!〃

我见状不对,忙拉了她进暖阁,让晶清拿了暖炉放她怀里暖身子,又让品儿端了热热的奶羹来奉她喝下,才慢慢问她原委。原来晚膳后大雪渐小,史美人在淳常在处用了晚膳正要回宫,淳常在便送她一程。天黑路滑,点了灯笼照路,谁知史美人宫女手中的纸灯笼突然被风吹着燃了起来,正巧妙音娘子坐着凤鸾春恩车驶了过来,驾车的马见火受了惊吓,饶是御马训练纯熟,车夫又发现的早,还是把车上的妙音娘子震了一下。本来也不什么大事,可是妙音娘子不依不饶,史美人仗着自己入宫早,位分又比妙音娘子高,加之近日妙音受宠,本来心里就不太痛快,语气便不那么恭顺。妙音娘子恼怒之下便让掖庭令把史美人关进了〃暴室〃(1)。我闻言不由得一惊,〃暴室〃是废黜的妃嫔和犯了错的宫娥内监关押服苦役的地方。史美人既未被废黜,又不是犯错的宫娥,怎能被关入〃暴室〃?

我忙问道:〃有没有去请皇上或皇后的旨意?难道皇上和皇后都没有发话吗?〃

淳常在茫然的摇了摇头,拭泪道:〃她……妙音娘子说区区小事就不用劳动皇上和皇后烦心了,惊扰了皇上皇后要拿掖庭令是问。〃

我心下更是纳罕,妙音娘子没有帝后手令,竟然私自下令把宫嫔关入〃暴室〃,骄横如此,真是闻所未闻!

我的唇角慢慢漾起笑意,转瞬又恢复正常。如此恃宠而骄,言行不谨,恐怕气数也要尽了。

我安慰了淳常在一阵,命小连子和品儿好好送了她回去。真是难为她,小小年纪在宫中受这等惊吓。

第二天一早,眉庄与陵容早早就过来了。我正在用早膳,见了她们笑道:〃好灵的鼻子!知道槿汐做了上好的牛骨髓茶汤,便来赶这么个早场。〃

眉庄道:〃整个宫里也就你还能乐得自在。外面可要闹翻天了!〃

我抿了口茶汤微笑:〃怎么?连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陵容道:〃姐姐可听见昨晚的歌声了?〃

我含笑道:〃自然听见了。'妙音'娘子果然是名不虚传,歌声甚是动听。〃

眉庄默默不语,半晌方道:〃恃宠而骄,夜半高歌!她竟私自下令把曾与你同住的史美人打入了'暴室'。〃

我微笑道:〃那是好事啊。〃

〃好事?〃眉庄微微蹙眉,陵容亦是一脸疑惑。

〃她骤然获宠已经令后宫诸人不满,如此不知检点,恃宠而骄,可不是自寻死路么?自寻死路总比有朝一日逼迫到你头上要你自己出手好吧。〃我继续说:〃如此资质尚不知自律,可见愚蠢,这样的人绝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你大可高枕无忧了。〃我举杯笑道:〃如此喜事,还不值得你饮尽此盏么?〃

眉庄道:〃话虽然如此,皇上还没发话惩治她呢?何况她与华妃交好。〃

我淡然道:〃那是迟早的事。昨日之事已伤了帝后的颜面,乱了后宫尊卑之序,就算华妃想保她也保不住。何况华妃那么聪明,怎么会去趟这滩浑水?〃

陵容接口道:〃恐怕她如此得宠,华妃面上虽和气心里也不自在呢,怎会出手助她?〃说罢举起杯来笑道:〃陵容以茶代酒,先饮下这一杯。〃

眉庄展颜笑道:〃如此,盛情难却了。〃

果然,到了午后,皇帝下了旨意,放史氏出〃暴室〃,加意抚慰,同时责令余氏闭门思过一旬,褫夺〃妙音〃封号,虽还是正七品娘子,但差了一个封号,地位已是大有不同了。

注释:

(1)、〃暴室,在掖庭内,丞一人,主宫中妇人疾病者,其皇后、贵人、宫娥有罪者,亦就此室。〃

八、春遇(1)

时日渐暖,我因一向太平无事,渐渐也减少了服药的次数和分量,身子也松泛了些。流朱私下对我说:〃小姐常吃着那药在屋里躺着,脸色倒是苍白了不少,也该在太阳底下走走,气色也好些。〃

春日里,上林苑的景致最好,棠梨宫里的梨花和海棠只长了叶子连花骨朵也没冒出来,上林苑里的花已经开了不少,名花盈风吐香,佳木欣欣向荣,加上飞泉碧水喷薄潋滟,奇丽幽美,如在画中,颇惹人喜爱。宫中最喜欢种植玉兰、海棠、牡丹、桂花、翠竹、芭蕉、梅花、兰八品,谐音为:玉堂富贵;竹报平安,称之为〃上林八芳〃,昭示宫廷祥瑞。棠梨宫处在上林苑西南角,本是个少有人走动的地方,周遭一带也是罕有人至。所以我只在棠梨附近走动也并无人来吵扰约束。

出棠梨宫不远便是太液池。太液池碧波如顷,波光敛滟,远远望去水天皆是一色的湖蓝碧绿,倒影生光。池中零星分置数岛,岛上广筑巍峨奇秀的亭台楼阁,更有奇花异草,别具情致风味。三四月里的太液池风光正好,沿岸垂杨碧柳盈盈匝地,枝枝叶叶舒展了鲜嫩的一点鹅黄翠绿,像是宫女们精心描绘的黛眉,千条万条绿玉丝绦随风若舞姬的瑶裙轻摆翩迁,连浣碧见了也笑:〃绿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原来是这样的好景色。那么多柳树,真真是宫里才有的大气。〃新柳鲜花,池畔吹拂过的一带凉风都染着郁郁青青的水气和花香,令人心神荡漾,如置身朝露晨曦之间。

我逗留了几次甚是喜爱,回去后便命小连子小允子说在树上扎了一架秋千。小允子心思灵动,特意在秋千上引了紫藤和杜若缠绕,开紫色细小的香花,枝叶柔软,香气宜远。随风荡起的时候,香风细细,如在云端。

这日下午的天气极好,天色明澈如一潭静水,日色若明辉灿烂的金子,漫天飞舞着轻盈洁白的柳絮,随风轻扬复落。我独自坐在秋千上,一脚一脚地轻踢那落于柔密芳草之上的片片落花。流朱一下一下轻推那秋千架子,和我说着笑话儿。薰暖的和风微微吹过,像一只手缓缓搅动了身侧那一树繁密的杏花,轻薄如绡的花瓣点点的飘落到我身上,轻柔得像小时候娘抚摸我脸颊的手指。

我不自禁的抬头去看那花,花朵长得很是簇拥,挤挤挨挨得半天粉色,密密匝匝间只看得见一星碧蓝的天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前人仿佛是这么写的。我忽然来了兴致,转头吩咐流朱:〃去取我的箫来。〃流朱应一声去了,我独自荡了会秋千,忽觉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阴影,直是唬了一跳,忙跳下秋千转身去看。却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我身后,穿一袭海水绿团蝠便服,头戴赤金簪冠,长身玉立,丰神朗朗,面目极是清俊,只目光炯炯的打量我,却瞧不出是什么身份。

我脸上不由得一红,屈膝福了一福,不知该怎么称呼,只得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静默半晌,脸上已烫得如火烧一般,双膝也微觉酸痛,只好窘迫地问:〃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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