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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毒药-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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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名为“一剪云”的理发店是一对扬州夫妇开的,夫妻俩都会理发,但也还是专门聘请了几位理发师,都是男性,在如何为女人剪发方面颇有造诣,“一剪云”便由此有了点小名声,很多有钱的女人舍近求远跑到这儿来剪发,吉米就是其中之一。

吉米前几次来都是王燕给她洗的头,这天她又来了,王燕在为一个顾客洗头,脱不开身,而她正好空着。她领着吉米走进洗头房,吉米似乎还不大情愿。她为她洗得很细致,这当然是店老板的要求,可她并不是为每个人都洗得这么细致。

洗头的时候,两人难免要聊上几句。

吉米惊讶:“你也是四川人?”

她笑着摇摇头,说:“我是陕西人。”

“那你怎么满嘴四川口音呢?”

她告诉她,“我们家在四川边上,在陕西与四川的交界处。”

“那我们也是老乡,”吉米高兴地说,“我是南江人,我们那儿离陕西挺近的。”

吉米下次再到一剪云来剪发,就总要叫小岚给她洗头。在这遥远的上海,她们真的像老乡见老乡那样,好得不得了。吉米告诉她,她在一家夜总会工作。

“做什么?”

“做服务员。”

“那工资怎么这么高呢?”

“给的小费呀,”吉米说,“一些客人只要高兴了就总会给很多小费。”

小岚说她在这儿洗头从没有人给过小费。小岚叫吉米介绍她去夜总会工作,吉米满口答应。于是小岚想,要是早认识这位老乡就好了。

工作了一整天,小岚回到住处,她在一条胡同里租了一间房。门开着,小初已经回来了。她跨进门槛,见小初闷闷不乐,觉得奇怪,说:“你这是怎么啦?”

小初愣愣地坐着不吭声。“谁欺负你了吗?”她又问。小初在她的追问下,总算开了口,“马松又打我了。”马松是上海郊县人,比他大两岁,跟他在一个洗车行洗车,欺他是外地人,老是打他。

“那你怎么不跟老板说呢?”

“他们都是上海人,说了没用,不可能帮我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什么打算,就是不想再去那儿洗车了。”

“可你除了在那洗车,还能找到其他事干吗?”

“找不到事干我也不去那儿洗车。”

小岚没再说什么,她打开煤炉的封盖,动手做晚饭,先是淘了些米放上面烧,饭烧好了,开始炒菜,然后和弟弟坐在一张由房东提供的简易桌前吃饭。“你吃菜呀。”见弟弟不怎么动筷子她说道。弟弟没理她,眼泪却流了下来。她于是说道:“不去就不去了,别老想着这件事。”见弟弟流下伤心的泪,她就很痛心,可她帮不了什么。弟弟还只有16岁,太小。此时他们来上海快满一年了,她多少已有所适应,弟弟要差一些,他老是想家,不想再待在上海。

“我什么也不想干了,只想回家。”弟弟苦蹙着脸说道。

“可是我们怎么回去呢?”她很无奈。

弟弟哭了,“都怪你。我恨你。”

每次想回家,弟弟都会说恨她。她其实也想回家,可她无法抱怨,她不知道自己该说恨谁。想到这些她差不多也快哭了。她在弟弟面前表现出的坚强是假的,因为她经常在被窝里偷偷地哭。甚至有好多次,她都起念不管三七二十一马上收拾行李带上弟弟返回老家,临了又胆怯了,理智告诉她,她这一生恐怕都无法再回老家了,也包括弟弟。这时候她就特别悔恨,心想是自己害了弟弟。

“你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不是一直想出来吗?你不是一直想到大城市中去生活的吗?”她试图引开弟弟的注意力。

“不,我只想回家。”弟弟还在哭。

她不知该如何劝他。看到弟弟光哭不吃饭,她就很发愁,每次弟弟只要一想家就总是吃不进饭,老是这样便长得很瘦,比以前在家里还瘦。都瘦得弱不禁风了,难免要被人欺负。她不知道怎样才能使他胖起来。

她洗碗的时候弟弟已经睡了,刚睡上去还不时地抽泣,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等她坐到床上也准备睡觉的时候,他已不哭了,像是睡着了。他们的床面对面放着,她坐在床上发了一阵子呆,后来她关上灯躺下了,好长时间睡不着。她知道弟弟也肯定没睡着,就把一个酝酿已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觉得你应该读书,你应该往前走,不能后退,要知道回到老家就没指望了,不可能有什么出息。而你读了书,有了一定的文化,就有可能找到一个好工作,也奇书Qisuu网就有可能在上海真正立住脚。”弟弟没做声,她又说,“这其实对你来说是一次机遇,就看你如何把握了。”

过了好一会儿,弟弟总算开了口:“可我初中还没毕业,你叫我去读什么?”

第十七节火车(2)

她想了想,说:“只要你想读,总会有办法的。”

上海有许多民办大学,一些没能考上正规大学的人只要交上足够的钱就能进这类学校继续深造,甚至听说有些连高中都没毕业的也被收了进去,门槛极低。

她不知像弟弟这样是否也能进去。问题是弟弟只读到初二,要真有办法进去,她也不知道他是否有毅力把大学的课程攻下来。而如果弟弟真有这个毅力,钱也是个问题,要想自费读大学,可是要花一大笔钞票的,她能上哪儿弄到这么多钱?

再有一种方式就是让他从初中读起,可那样更不现实,因为没有上海户口,就只能回到原籍地参加考试。如此一想,她就觉得这些都是空的,不可能实现。

她无可奈何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弟弟没像以往那样和她一同起床,她动身去上班了,弟弟还睡在床上,她也没叫他,心想既然他不想去就最好别勉强。

晚上回到家,她发现弟弟果然没去上班,她想到了吉米,吉米兴许能帮这个忙。

于是一天下班后她约吉米去川菜馆吃饭。

“你的事我已经跟经理说了,”吉米说,“他同意让你去那儿上班。”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没什么,反正夜总会经常添人。”

小岚跟她说起了弟弟,“我弟弟原先在一家洗车行上班,他现在不想干了,我想让他读书,可又一点门路也没……”

“你弟弟多大了?”

“比我小两岁,16岁。”

“那你可以让他去读职校,职业技术学校,读个三年四年的,出来准能找个好一点的工作。”

“可他初中也没毕业,只读到初二。”

“没事的,”吉米说得很轻松。“现在的学校可不管你这些,他们只知道捞钱。再说他们真要假正经,也完全有办法应付,可以花上一二百块钱搞个假毕业证书。”

“这能行吗?”

“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帮你搞定,我保证让你弟弟读上一所满意的职业技术学校。”

小岚非常高兴,心想总算遇上一个能帮点忙的人了。当时正值七月,离学校开学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读普通职校也要花上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而她一点积蓄也没。为了尽快挣到这笔钱,她急急忙忙就辞掉理发店的工作,跟着吉米来到百乐门夜总会。经理只是让吉米带她去见上一面,只简单问了几句话,就同意让她第二天来上班。她原先还以为要经过什么严格的面试呢,经理这么爽快就答应下来,她觉得是吉米的功劳,如果没有吉米大力引荐,那经理怎么会如此爽快呢?

她这是平生第一次在娱乐场所工作,也是平生第一次真正知道什么是夜总会。

吉米问她是否会跳舞,她说不会,吉米说,“那我教你,你要想挣钱首先得学会跳舞,只有当你陪那些客人跳舞喝酒唱卡拉OK,他们才会给你小费。”

她暂时给安排做一般性的服务员,给客人递茶递酒递咖啡,客人只要一声吆喝,她就得赶紧送过去,跌跌撞撞的,一天忙下来很是疲惫,可正如吉米说的,没有一个客人肯给她小费。而夜总会老板开给她的工资又不高。没办法,她只好跟吉米学起了跳舞。当她第一次陪客人跳舞的时候,觉得很不适应。那男人始终搂着她,把她搂得很紧,一只手几乎放到她屁股上,很下流,她想提醒他规矩些,又不敢。一曲终了,那男人和她走出舞池,来到一张小圆桌前坐下,仍然用一种色迷迷的眼神盯着她。她很不习惯。好在那男人临走甩给她一张面额50块的小费。

下班的时候,吉米问她:“怎么样?挣到小费了吗?”她脸一红,说:“那男人总想对我耍流氓。”吉米笑了,“管他呢,只要肯给你钱就好。”她原以为吉米会安慰几句,不料她竟笑笑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这在她有些突兀。

她内心很矛盾,一方面无法承受这种下流的游戏,再一方面又觉得这的确是一种很便捷的挣钱途径。按照最保守的估算,一天50块,一个月下来就是1500块,比她的工资整整多出一倍。要是一天能挣上一两百块,那到9月1日前她就有足够的钱供弟弟上学。她现在首先考虑的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弟弟去上学。每次挣到小费,她都积攒着,舍不得花。只是肯给小费的男人并没想象中的那样多,他们像是商量好了,即使给,最多也只有50块,很少会有人给到100块。两个月下来,她累计挣到的小费仅有1000块出头,而弟弟开学需要一下子交足几千块钱,幸亏又是吉米帮忙,借钱给她,弟弟才得以顺利地进职校读书。

“我可能要拖上好一阵子才能够还你。”既要给弟弟提供生活费,又要惦记着还钱,她内心有些发紧。

因为有钱用,又因为正儿八经地在学校读书,生活总算有起色了,弟弟便一改往日愁眉苦脸的样子,脸上多了笑容,很灿烂。每次弟弟走她都要送,送到公交车站,看着弟弟背着背包,很是轻快地跳上公交车,她才转身折回。她知道弟弟已经融入了学校融入了上海这座城市,很可能现在叫他回老家他也不肯回呢!

她很高兴,心想总算能对弟弟负起责任了,只是想到这儿她就有些苦涩。

她又想起了刚到上海时的艰辛,他们一个17岁一个15岁,从未出过远门,突然一下子来到千里之外这么个陌生的城市,那种迷惘、凄凉、惶恐以及辨不清东西南北的感觉至今仍记忆犹新。

第十七节火车(3)

他们先是坐上汽车到汉中,然后由汉中直接坐火车去上海。那是他们第一次坐火车。

那是一列绿皮车,很旧很脏,她和弟弟坐在17车30号31号,弟弟坐在靠窗的一面,始终盯着窗外看,她则有些局促和紧张,一双手夹在大腿间不停地揉搓,还不时地瞟一眼对面那个老头。她不知道那老头为什么总在盯着她看。尤其是当老头问话的时候,她都紧张得出汗了。那老头问她哪里人,她一会儿说宁强人,一会儿又说南郑人。老头又问她去上海干吗,她说去上海爸妈那儿;爸妈在上海干吗,在打工;那你知道他们的地址吗,他们会到车站去接;他们怎么狠心把你们姐弟俩撂在家里自己跑去打工呢,家里穷,打工好挣些钱;那你们跑去找他们就不读书了,读,回来后读……老头慢吞吞地问了许多问题,她回答得很小心,生怕引起怀疑,结果老头还是怀疑了,她看得出,毕竟她有些地方在明显说谎。

好在后来天黑了,老头要睡觉,去补了张卧铺票,不再坐这儿,她紧张的心才得以舒缓。

她觉得上海的远是用时间来衡量的,那辆老旧的绿皮车摇摇晃晃整整过了两天一夜才到达目的地。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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