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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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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也!”

王侃心中豁然一松,不欲于此再作纠缠,当即举杯笑道:“此番玄谈拔筹者,当在谢尚贤侄与刘美鹤之间矣!嗯,谢尚贤侄所作之千言畅谈,据之有理,言之有物,足以书作美文;而美鹤前后两论,析理如涓流、洋洋淌淌,谈锋至精微、恰至妙处。王侃提议,皆为拔筹者,两位以为然否?”

谢裒谦逊道:“颜渊兄此言差矣,若言致理明释,坚石略欠瞻箦一筹矣!谢裒在观其策论之时,便已知此子洞悉圣人之言,已初具章统也。”

言至此处,浅抿一口茶,渭然叹道:“而今方知,昔年,郗公真乃慧目独具矣!此次辩谈,理应由华亭美鹤独论而出!郡守以为然否?”

纪瞻见二人皆有意规避五斗米道一事,知是因琅琊王氏大多为其信徒之故,心中暗叹:‘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诸君不察,终将一日,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然亦知多言无益,只得深吸一口气,荡去胸中担忧,缓缓笑道:“幼儒何必过谦,美鹤之美世人皆知,然仁祖之才亦有目共识;二人恰若并蒂之莲,岂可一枝独曳也!老朽作决,齐出!”

“妙哉!”

三人共赞。

便在此时,有人挥着宽袖疾疾行至亭外,朝着亭中三人歪歪揖手道:“纪友见过祖父,幼儒先生、颜渊先生!纪友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尊长恩准?”

“嗯?”

纪瞻稍稍一怔,随后嗅得浓浓酒气扑面而来,锋眼一翻,瞧见其面呈醉态、眼露浑浊,举止无有半分世家子弟风仪,心中顿时不喜,将酒盏往案上重重一撂,轻声喝道:“既乃不情之请,岂可言之!速速与我退下!”心中则道:竖子,竖子,此乃何地也?竟敢如此放浪不堪!

“祖父……”

纪友非但不退,反借着酒气踏入亭中,身子歪了两歪,险些就地醉倒。

纪瞻勃然大怒,喝道:“放肆!”猛地拍案而起,突地想起屏中尚有贵人,神情蓦然一滞,倏地沉沉落座,银须飘动如滚浪,显然已是怒极。

王侃与谢裒对视一眼,齐齐劝道:“郡守何故作怒!”

谢裒再把屏中动静悄然一探,见并无异样,有心替纪瞻解围,遂笑道:“郡守息怒,叔云放浪形骸、洒脱自在,此等不滞于物,委实不可多得也,何故以礼法拘之?叔云,汝有何请?但且说来!”

“谢,谢过幼儒先生!”

纪友久居祖父盛威之下,经其一吼,酒已醒得七八分,骇得浑身轻颤,额角直冒冷汗;待得谢裒解围,方才悄悄抹了一把汗,侧首瞅了瞅某地,眼神一硬,壮着胆子朗声道:“三位尊长容禀,纪友不才,然亦饱学经书,稍负辩名;因见方才之辩而心喜难耐,是以恳请与那华亭刘浓辩谈一席,以好各佐其理!”

纪瞻眼眯作锋,沉声道:“汝既欲辩,何不事先列席?”

纪友脱口道:“纪友,不与无名之辈辩尔!”

“呵……”

纪瞻从胸腔中喷出一口冷笑,正欲作言。

王侃笑道:“郡守,现下天时尚早,况且此乃风雅之事,便遂了叔云之愿又何妨?料来,那华亭美鹤亦愿与叔云共佐而鸣也!莫若我等垂耳作聆,如何?”

“然也!”

纪友硬着脖子,大声道。

“罢!”

纪瞻撇了一眼王侃,暗中长叹一口气,厌烦的将手一挥,目光则扫出亭外,四下寻觅。自己这个孙子是甚人物,他自是心中有数,多半又是为人挑唆。

“谢过祖父、颜渊先生、幼儒先生!”

纪友大喜过望,霍地转身,瞅着刘浓的方向,挥着宽袖,大踏步而去。

刘浓眯着眼睛凝视其直步行来,微抿着唇,右手拇指轻扣食指,暗中揣度:此人是谁?前番与周义同来,现下定是将与我为难!与纪瞻是何干系?

思及此处,目光往左一掠,将那在树荫中探首探脑的周义捕了个正着。周义见刘浓看来,匆匆转首欲避,但已然未及。

霎那间,四目一对。

周义眼皮猝然一抖,胸口似被钝器重击,情不自禁的倒退三步,背靠着松树急喘。

小人常凄凄……

刘浓唇左一裂,转走目光,徐徐收回之际,恰遇纪瞻目光投来,微微阖首。

而此刻,众人也因纪瞻那一声大喝,察觉事态有异。

谢奕轻声提醒道:“瞻箦,此乃纪郡守之孙,纪友。其人性浮如夒,行事不知轻重为何物!然,切莫大意,这厮极是擅辩,便是尚兄亦有不如!”

纪瞻之孙?!

按于左膝之掌轻颤不休,不动声色的以右手缓抚,同时吸进一口气,将胸中滔天怒意徐徐抹平,轻声道:“刘浓,谢过无奕提醒!”

这时,醉熏熏的纪友已然行至十步外,顿足掂腹,慢条斯理的荡了荡手,将袖对拢在胸前,眼光看向它处,右足上下点翘,戏谑:“华亭刘浓,何许人也?”

谢奕怒道:“楚猴,不知羞耻为何物也!”当即便欲按案而起。

“无奕!”

刘浓左掌沉沉一按,制住谢奕,慢慢摇了摇头,缓缓起身,揖手道:“刘浓在此,不知何人当面?”

“纪友,纪叔云!”纪友仍未看刘浓,神情极是不屑。

刘浓淡然道:“何事?”

纪友侧身,拢着双手,目光将刘浓由下至上一扫,冷声道:“华亭在何,某不知也!刘浓为何物,某不知也!其所言之道,不过哗宠尔!纪友此番非为别因,只为辩其之道,封其之语!汝若乃那华亭刘浓,可敢与纪友对席否?败者,永敛其口!”

败者,永敛其口……

突如其来的挑衅漫漫飘飘,绕着全场打转,四下皆惊。

小谢安果肉鼓在左颊,秀长的睫毛扑扇不断,既兴奋且担心;谢真石捏着小团扇的手由然一松,团扇跌落怀中;褚裒愁眉紧锁,注视着刘浓,下意识地缓缓摇头;谢奕将盏重重一顿,暗中却被袁耽拦住;袁耽轻轻摇头,目光投向刘浓,含着深切之忧。

中亭三人面色亦各作不同。

王侃好整以暇的打量着纪友与刘浓,眼角余光却瞥向了纪瞻;纪瞻眼中之锋直抵林间深处,倏地侧首,注视王侃;后者将碗一举,悄避;谢裒抚着短须,目光至刘浓身上缓缓撤回,看了看纪瞻与王侃,朝着前者微微点头,示意其莫要忧心。

满座聚目,美郎君会作何以答?

清风撩过山岗,美郎君置身于暗涛之颠,袍角在风中飘冉,面上神情却依旧不改,漫眼环掠四野,在林间稍顿一瞬,而后悄然转走,看着狂妄致极的纪友,微微一笑,揖手道:“固,所愿也!”

其时,正日伴肩。

第一百零五章君应有语

江左之地门阀林立,北迁而来者以王谢袁萧为首,江东本地则以顾陆朱张为尊。南人、北人经得数年明争暗斗,朝堂之中,北地世家已占尽优势。

王、萧为一体互承,谢、袁则相互倚角;原本两相一济,正合安稳平衡之势。

然则,而今琅琊王氏内仗王导掌控中枢,外依王敦陈兵豫章,势大遮天,已呈权倾朝野之危,但凡有志之士皆知王敦离反不远也。

元帝司马睿自然亦知大祸将近,是以方重用刁协、刘隗望其二人压制王氏,因此再成第三势力。而这第三势力,便以纪瞻等人为中坚。

会稽郡守江南表率纪瞻,江南士族率先投靠司马睿者,因事北而与本地士族暗中不合,又与北地世家亦无甚往来。夹于几股势力之间,恰好便为晋庭忠实拥护者。

王敦必反!纪瞻必护!

而司马睿殁后,纪瞻与继位的明帝司马绍最终将胜出,诸多从随王敦军府的世家因受牵连,从而导致东晋世家势力初次变革!

纪瞻与刘浓而言,委实至为关键,若要至洛阳,不容有失!

美郎君迎着众人纷杂目光离案而出,青冠辉于正阳,袍角扫着山间青草,神态悠然闲适,目光温和如春风,步伐不徐不急,仿若漫行于画亭之中。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淡然于纪友身侧负手而立,颀长七尺身形高出纪友半头;姿仪自不消言,一个美秀孤遗,一个面红糟鼻,恰若云泥,尚未言辩便已高下立判。

“噗嗤!”

林间边缘处,宋祎轻笑一声。

顿时,会心私笑起于四野,渐尔作烈,呈哄然之势。

“哼!”

纪友狠狠盯了刘浓一眼。猛地一挥宽袖,急促地窜入中央案席,一撩袍摆落座,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窘迫与燥意渐去,眼中精光暗聚,气势已呈不同。

自此而判,此人专注于玄谈已近乎于痴,切不可轻敌。刘浓剑眉一拔,徐步至已案落座,摆手道:“纪郎君,请启端!”

纪友满不在乎的挥手道:“汝以汝道启之!”

罢!

刘浓微微一笑,懒得与其计较,淡声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此器……”

“啊,又是此论?!”

“意欲何为?”

话将一出,满座再惊。

需知刘浓适才便已经阐述过此论,所言论据更是集新、奇、正三者为一体。若是再以此论作辩。便不能重复适才所言,需得再觅圣人之言佐引,势必将比前番难上数倍。此举便是同论而多述,名士大家辩谈时喜为,非初具章统者不能为之,非贯通儒玄者不能为之!

纪友糟鼻连抖,挥袖斥道:“狂妄无知之徒,安敢如此戏人!”

“非也!”

刘浓被其打断话语亦不作恼,淡然道:“圣人有言: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刘浓不才,亦愿效仿先贤,以圣人之言而释圣人之意,旁引佐证探窥其妙。或可著书续言,代圣人而行道。况乎,言则言之,不言则守中,既欲行之于言,何来戏之?”

好大的口气!其自以为向秀、王弼乎?竟要代圣人言著。是以多方旁证!

“哈哈,既是如此,汝且道来,吾将逐一驳之!”

纪友怒极反笑。

当下,刘浓再以‘藏器与待时’作论,娓娓千言以圣人之说、述之以理,将二者融为一体,妙语连珠句句华彩,引得四座默然而随、迷离深思;纪友揪住刘浓遗漏之处,慷慨作言,时尔捶案,倏尔顿足,言至激烈处,险些喷得刘浓一脸。

刘浓稍一侧身,避过,伸手扫了扫左肩,面呈淡然再回以千言。一语毕罢,捧茶默饮,嘴角浮笑。

嘶……

纪友倒抽一口冷气,“簌”地离案而起,愁眉深锁,以拳击掌,绕着矮案往来徘徊;足足小半刻,眼睛骤然一亮,方才扫袍落座,再述言相驳:“非也,汝之所言,不缔于井蛙矣!圣人言: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器也,时也,皆乃道之‘无’而生变化也,是为大道大辩也……””

“非也!”

“不敢苟同矣!”

“谬矣!”

二人言锋辞锐,一个据‘无有一体’,一个持‘无中生有’,恍若两军对战,犬牙交错、竞相厮杀。

其间,匆匆用过食点。

由正阳居中辩至落日偏斜,尚未决作胜负。

“当尽也!”

便在此时,谢裒将手中茶碗一搁,朝着屏风微作阖首,而后面对王侃与纪瞻,将手半半一拱,笑道:“诸位,瞻箦、叔云所述之言华容著彰,皆为通晓《老》《庄》《周》《儒》之辈尔,此当为一番!依谢裒观之,便是再论二番、三番,恐亦难言高下,理应就此绝番!”

清谈时,主客双方势均力敌两相难分之际,中人便会出面调停,稍事休歇再论,停一次为一番,以此类推。当初卫玠与谢鲲在豫章秉烛长谈,一共七番未分胜负,而大将军王敦终夜插不上话,只能陪座当调停。一时传出,亦为佳话。

“然也!”

屏中人畅然道:“闻此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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