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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魁-第1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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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那几名庄丁的眼神儿,就似乎不大信的——堂堂天使,二千石侍中,就这么着直接撞咱们家门口来了?不应该先通知县衙,然后由县中派人来通报,要求出迎吗?是勋冷笑着瞟他们一眼,顺手就把长长的节杖给举起来了:“使节在此,汝等何疑?速去通传!”

那些庄丁当然是无缘得见节杖的,但都听说过,而估计这年月也没谁会特意造支节杖出来招摇撞骗,于是全都给唬得一愣一愣的,就有几个赶紧捧着名刺进去通报,某几个从门房里掇出张席子来,请贵人暂时歇脚。是勋骑马骑得两腿酸软,所以也不去坐,只是在庄前转圈儿散步,舒活一下筋骨。

他顺便就大致瞧了瞧司马家庄院的规模,比起自家许都外和鄄城外的庄子,那确实广大和辉煌多了,尤其是百年老宅,毫无最近翻新的痕迹,瞧着就那么沧桑,那么有底蕴……就好比后世的真古迹和伪古迹,有点儿见识的人一眼就能瞧得出来。

时候不大,便见庄院大门洞开,随即司马防领着大群小子就迎出门外。是勋先是小小吃了一惊,转念一想也对,自己身为二千石的高官,又持节出使,司马父子就该全都出门迎接才对——这倒省了自己的事儿了,不必要找借口跟司马防说让我见见你儿子们尤其是老二,也不必担心司马懿突然间扮痴、装病。

是勋整顿衣冠,把节杖交给从人手持,自己上前去跟司马防见礼。他是在职的侍中,司马防如今已是白身,照道理不必要如此毕恭毕敬,况且即便司马防仍在京兆尹任上,两人的品级也是相等的。但一来官位的尊卑不完全按秩禄走,作为中朝官的侍中比几乎所有郡守都贵重,却独独低于两京所在的河南尹和京兆尹,二来人家虽已去职,终究是官场上的老前辈,又于自家主子曹孟德有荐举之恩,所以是勋是不大好摆天使架子出来的。

他首先作揖,口称:“拜见司马公。”司马防急忙还礼:“天使光降,蓬筚生辉,侍中请入内叙话。”两人只是对面而揖,司马家的小子们按照礼数,可全都跪了下来,是勋伸手去搀:“卿等皆司马公的子侄吧,不必如此。”小伙子们排得挺整齐,大致一数,正好七个,加上已仕曹操的司马朗,乃谓司马家“八达”是也。汉代以右为尊,是勋就从自己左手边儿开始扶,司马家老大是司马朗,现在许都,那么这个,理论上必是老二司马懿——

定睛观瞧这位司马仲达,只见他年方弱冠,唇上只有淡淡的短髭,瘦脸,颧骨略高,此外相貌并无什么特异之处——唉,咱说好的“鹰视狼顾”呢?这小年轻总是低着头,垂着眼睑,瞧上去那么的有礼貌,害得自己就瞧不清他的眼神儿啊。

第二位应该是司马孚,字叔达,瞧年岁跟二哥差不太多,容貌也颇为相似。是勋有印象的也就这哥儿俩再加上司马朗了,剩下的什么季达、幼达,他记不大清,也懒得一一去搀,只是把双手虚虚一抬:“都请起吧。”瞧最年轻那个,估计还不到十岁。

司马防把是勋等人让入庄中,登堂而坐。鲁肃身为六百石的侍御史,自然也陪坐在侧,至于吴质、秦谊等人就没有上堂的资格了,自有司马家的亲眷、门客们领去款待。司马家的小子们也没有全都跟过来,只有前两个敬陪末座——估计因为这俩已经行过冠礼,算大人了。是勋心说正好啊,我对那剩下五个,还真没多大兴趣。

落座以后,司马防就问啦,天使自称是欲往关中,路过温县,怎么想到驾临敝舍呢?有什么吩咐吗?是勋开门见山地告诉他:“勋此番奉旨西行,总督河东、弘农、关西诸将以讨伐逆贼李傕、郭汜,因不熟关中情势,故曹司空要某先来请问司马公。”说着话把曹操的书信,以及司马朗的家信呈上。

司马防灵帝末年曾为雒阳令,献帝初担任过几年京兆尹,换言之,他是董卓、王允时代牧守的京兆,李、郭杀入长安以后,就主动辞官归乡了。说是老官僚,其实岁数并不很大,估摸着也就五十岁左右,须发皆黑,是勋瞧着,就整个儿是司马朗的中年版。当下他把儿子的来信先放一边儿,展开曹操的书信读了,不禁捻须微笑道:“不想孟……曹司空尚记得老夫。”

是勋也不跟他玩虚的,况且这年月的官场风气,还没有后世那样满嘴客套话,反复弯弯绕,于是直截了当地就说,虽然李、郭跋扈肆虐,但这回召集讨伐的各路将帅也都好不到哪儿去,若被他们灭掉李、郭,占了关中,无异于前门拒狼,后门进虎,所以朝廷派自己在战后还要镇抚关中,任命牧守的官员,以使得关中千里沃野都归于王化。这是真正的大义名份,说明白了,不怕你司马防不肯帮忙。

司马防当了那么多年官僚,其中关窍一听就明白啊:“既如此说,侍中此来,不为探问关中山川形势,而是要察人和,知各郡县之贤愚不肖,以便授官?”是勋点头,不失时机地给戴上一顶高帽子:“司马公洞见万里,料必有以教我。”

司马防说这个简单,我在京兆为尹多年,当地的风土民情,各县大姓,那都是门儿清的,虽说离任也好几年了,终究那些大家族根深蒂固,就算李、郭也未必能给拔得起来,肯定还有用啊——“至于冯翊、扶风,多为耳闻,恐怕未必得实,防姑妄言之,侍中姑妄听之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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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恩威并施

是勋当晚跟司马防聊得挺晚,暗中与荀彧牍版上所写的名字,还有自己前一世读史所得,互相印证。鲁肃跟旁边儿干坐着,不怎么插得上话,只是用心记忆。

他们黄昏时分抵达,这一聊就是连续的好几个钟头,直到月上中天,才终于结束恳谈。司马家的人都习惯了,没什么感觉,是勋可是惯常一日四餐的——在此时习俗的一日两餐外,早晨起来先得用点儿点心,晚上临睡前最好再来点儿宵夜——就觉得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叫。司马防说已经为天使安排好了寝处,请洗漱了安歇吧,是勋心说这样子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啊?没办法,只好腆着脸央告:“今日为访司马公,夕食太早,如今腹中饥饿……还请司马公照顾一二。”

司马防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某疏忽了。”赶紧唤人准备些热饭热菜来。是勋说不必动火,有点干粮填填肚子即可,但司马防不肯答应,说:“家中酿得好酒,正待与侍中对饮几杯。”

他们谈话的时候,司马家两个小子也全都跟旁边闭嘴陪着,司马懿始终正心诚意,仪态端庄,司马孚大概因为年纪还小,却已经用袖子遮着脸打过好几个哈欠了。是勋身为“八卦王”,自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这一切全都瞧在眼里。

谈话的过程中,他也时不时瞟两眼司马懿。现在可以直面这小伙儿的眼神了,就见他瞳仁漆黑,颇有神采。此外也与哥哥、弟兄们没啥两样——“鹰视”何在?再一琢磨。貌似史书上光写司马懿“狼顾”来着。“鹰视”应该是后世添加的作料。可是怎么才能瞧明白他的“狼顾”呢?找个机会从后面喊他一声儿?似乎不大礼貌,也不怎么好找机会。

此刻既然正事儿基本上说完了,就等酒菜上来,大家饮上三杯,填填肚子,然后各自安寝——这年月无论贵族还是庶民,全都习惯两餐,就算家里再有钱。酒海肉山,也只偶尔夜间加餐而已,否则会被目为奢侈,尤其司马防这种儒学大族子弟,不可能临睡前真跟是勋喝个酩酊大罪,也就意思意思罢了——所以是勋就琢磨啊,不如趁这个机会,打探一下你们父子的出仕意愿?

当下对司马防拱拱手:“今日受教,获益良多。然而李、郭肆虐,京兆屡遭兵燹。如司马公所言,大族子弟或徙关东。或南下荆襄,未知尚存几何,可出而为朝廷牧守地方?况依例不官本郡,虽然事急从权,亦不可滥。未知河南、弘农,有否贤才,愿与勋共赴关中,以抒国难者乎?”

司马防低头想了一想,微微摇头:“河南之地,亦迭遭践踏,恐无人也,即我河内,仰赖张大司马镇守,才得免难。吾闻弘农董季直或在段煨军中,此人勤于学而专于经,是郡县之才。”

是勋记下了董季直这个听上去很生疏的名字,随即就问:“勋既北渡,则温县之俊才亦欲寻访,未识有诸?”司马防捋捋胡子:“县内赵君初,与我儿伯达(司马朗)为至交,忠厚勤谨,侍中或可征辟之。余者未知也。”

是勋心说这老滑头,我从关西说到关东,从弘农说到河南,最后直接点明河内温县,问你有啥人才没有,你跟这儿便秘似的一个一个往外努,好象真想不出什么人来似的,你们司马氏这一大家子难道就全都不是人吗?!罢了,罢了,我干脆把话直接给挑明了吧。

“司马公前牧京兆,率以俭约,躬刻农桑,百姓慕之,朝廷称之,实勋所敬服者也。未知可肯再度出山,与勋共往关中一行否?京兆之政,仍需仰之司马公。”干脆你再做一回京兆尹,如何?

司马防听了这话,捻着胡子微微一笑,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将手轻轻一抬:“诗中请先用膳吧。”是勋这才发觉,感情宵夜已经做得了,几名奴仆正抬着食案往堂上走呢——总共三份,分别放置在是勋、鲁肃和司马防的面前,却没有司马懿哥俩的份儿。

瞥一眼案上,食物很简单,但也很精致,分别是一碗麦粥、一碟酱菜、一碟新炙的肉脯,还有一小瓯酒。当下司马防斟了酒,举起杯来就敬是勋,是勋面带微笑,跟他干了杯,心里却在说:“你想趁机糊弄过去?哪儿那么简单啊,也未必太小觑某了!”

他端起麦粥来,三下五除二扒了大半碗进肚子,然后又和司马防干了一杯,重提旧话:“勋奉朝廷诏,持节镇抚关中,守、令皆可先辟,今欲任司马公为京兆尹,未知肯俯允否?”

司马防刚才借着上饭打了个岔,其实是在暗中斟酌,权衡利弊,此刻听是勋再次问起来,就先摇头:“张子敬在京兆,亦有令名,何不留任?”他所说的张子敬名时,乃是李傕、郭汜任命的京兆尹。

是勋心说李、郭任命的三郡长官,我一个都不想留,各县令长,也最好能免就免——“张子敬为京兆三岁,内不能制李、郭以安地方,外不能睦友邻而贡朝廷,安可留任?”

“防已届知天命之年,且有风痺之症,逢天行雨即不良于行,实难当此重任——侍中美意,防心领了。”

是勋心说耶,你有风痺之症?也不知道是装病托词呢,还是……要么你家老二后来装风痺,其实是从老子处得到的灵感?他瞧司马防的意思,是真不想去淌关中那趟浑水了,于是也不再劝,只是问道:“然则谁可付托此任?请司马公教我。”

估计刚才向是勋介绍关中各郡县大族、贤才的时候,司马防就有腹稿了,当即回答道:“冯翊徐伯济或可。若不以本郡为忌。京兆韦休甫最佳。”徐伯济名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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