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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魁-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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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士人听他举止得当,谈吐不俗,也急忙还礼,问:“未知先生从何处来,怎么称呼?”是勋随口编造:“不敢,某自青州而来,姓杨……”才刚想说姓杨名过字改之,瞥眼瞧见身旁管巳坐骑鞍囊里露出的半截刀鞘,就不禁打了个冷战,觉得这名字大是不吉,于是赶紧改口:“姓杨名修字德祖。”

那士人一皱眉头:“却不闻青州有杨姓。”他见岸边这人骑着高头大马,衣衫虽不华贵,风度倒是不俗,还有数人跟随——就连书僮都有骡子骑——瞧着不似寒门,就象是世家的公子哥儿出外游学的。可是青州有姓杨的世家吗?

是勋既然冒了杨修的名儿,那干脆就冒充到底,说:“祖籍弘农华阴,前赴青州寻郑康成先生不遇,返途经此而已。”

弘农杨氏那可是名闻遐迩的大家族,从杨震到杨修的老爹杨彪,四世三公(其实这时候杨彪最高做到卫尉,要到献帝逃出长安以后才拜的太尉),那就跟袁家有得一拼。所以对方一听这位公子哥儿是弘农杨氏,态度立码就热情起来,连声致敬:“成阳李全,有幸相逢。雷泽中本无渡船,便请杨公子登舫,李某载君往成阳县去吧。”

这个李全字易中,乃是郡内的显族,曾与定陶王家联姻,广有田产,豪富无匹。他有一座庄院就在雷泽旁边,因而这天见春暖花开,天气晴朗,就邀请三五好友登舫游湖,开一个小小的诗会。是勋上得船来,跟众人见礼,原来李全那些朋友也都是郡内豪强,一个姓庄,一个姓卫,两个姓卞,年纪都比自己大,最小的也三十多了。

李全邀请“杨公子”入座,并且送上笔墨,请他也来赋诗一首。是勋一时技痒,答应了,就问以何为题啊?李全说:“即以游春为题,不限韵,不拘长短,做五言一首。”是勋低着头琢磨,想起北朝的庾信曾有一首《奉和赵王西京路春旦诗》,掐头去尾……还必须得修了当间儿,似乎勉强可以一用。

正在构思该怎么修改呢,就听一个姓卞的说:“某已做得,献丑了。”是勋赶紧侧耳倾听,就见那姓卞的站起身来,举起面前牍板,摇头晃脑地朗诵道:“其自羲皇始,乃洎乎周秦……”

是勋差点儿就没满口老血喷出一里地去,不禁想起了后世的一则笔记,说有个士人自称能诗,开口是“自从盘古开天地”,然后就作不下去了。他喵的“其自羲皇始”,你没从盘古开始说,足感盛情……然后羲皇下面还有周,有秦,您老兄这是写诗啊,还是要做史啊?没有李白作《蜀道难》的功力,你就真敢这么开篇?这胆儿未免太肥了吧!

姓卞的吟完歪诗,姓庄的也完工了,张口就是:“杨兮生于岸,水兮清于泽……”是勋心说你这是写五言啊还是写楚辞啊,“兮”来“兮”去的烦不烦人哪?把那“兮”字省了改四言好不好啊!

原来他喵的眼前这票公子哥儿就这垃圾水平,比前一世所见满网络的打油诗也高明不到哪儿去,那自己还用得着抄什么庾信啊,庾骠骑还不得恨得从几百年后穿越过来掐死自己!罢了罢了,自己想在这时代继续混下去,不能全靠抄袭,也得试着加强自身的诗歌水平,好,老子今天就先拿这群货练个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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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大多数读者在的时候,都会产生或多或少的代入感,只是人各千面,要想从一个主角身上找到契合自己喜好的特点,那还真是不容易啊。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网络小说盛行以后,求出场、求客串就层出不穷。所以我这本小说,那也就在不影响主线情节,不胡乱塞人的前提下,出让某些npc的姓名,让读者们也勉强可以过一把瘾。

前面谢徵谢道士、鱼他鱼管家,就是这么来的,这章里又出了李全李易中,一两章后还有宁可宁许之也会粉墨登场。不过那位程昱手底下的上计吏卢洪可不是客串,那是真真正正史有其人——虽然志书上并没有他的名字。有人还能想起他来不能?

顺便,这回又分频强推了,请读者们不吝收藏、推荐、评论、打赏一下吧,要是有兴趣,也请各处帮我宣传一下,多谢多谢,在下稽首了。

第八章、单家俗吏

是勋上舫最晚,所以诗成也最晚,等其余几人全都吟过了,就没有一篇能看的——好点儿的就象一坨屎,差点儿的好似屎里的蛔虫——他又隔了少顷,才终于完稿,站起来身,胸有成竹地念道:

“贪爱春波绿,一篙白沙远。意迥心骀荡,云高风缱绻。念自姚墟始,教民以为便。迩来村屯虚,泽畔芦芽短。”

前四句写景,后四句抒情,说当年虞舜从姚墟而来,到雷泽教老百姓打渔,使聚落成镇,可是如今所经之处,久历兵燹,村庄残破,百姓流离,就光剩下自然之景,而全无人气了。

其实面对眼前这票二把刀,老老实实写景就得,不用加什么微言大义,但是勋是拿他们练手的,将来要练成了得在曹操面前卖弄,要是仅仅言辞华丽却空洞无物,曹操那里绝通不过。再说了,光写四句太过简短,显得敷衍,所以才特意加上那后面四句。

念完以后,李全等人是连连鼓掌啊,说不愧是弘农显族公子,这格调、这韵味、这遣词、这造句、这吟咏的风度、这喷唾沫的pose……那就浑然上乘,非我等所可以比拟啊。可是他们夸来夸去,全是虚言,就没一句夸在点子上,是勋心说其实不是我的诗好,是我顶着这个弘农杨氏的名头响亮吧。所谓“明珠投暗”,自己扔出去这颗虽然不算是明珠,但没想到投的地方不仅仅漆黑一片,简直就是虚空。

当下心里嘲笑着这群附庸风雅的俗人,表面上却装模作样地连声逊谢。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舱外有人高声叫道:“李公,你要何时才肯跟我前往县署去作证呢?!”

李全听到这话,脸色“刷”的就沉了下来,扯着嗓子回复道:“汝这狗子,竟敢追到泽上来坏某的雅兴,罪不可恕!快滚,快滚!”

姓卫的赶紧安抚他:“李兄何必与这等小人一般见识?小人之行,自然使君子震怒,但若怒气伤身,反中小人下怀啊。”

就听舱外那人又道:“宁氏的案子,必要靠李公为证,李公一日不肯应允,我便一日相随,不死不休!”

一个“死”字出口,李全反倒被激得冷笑起来,呵斥道:“若县尊真要某去作证,为何不遣人来相请?此案已然定谳,汝这狗子却多的什么事?!”姓卫的笑道:“某有一计,便叫这俗吏也来做诗一首,做得出时,李兄便允了他又有何妨?”除了是勋,舱内众人全都大笑:“他一个单家俗吏,哪晓得什么是诗,什么是文?卫兄太也促狭。”

李全也笑,说:“这狗子若是个知羞知耻的,闻得此言,便要投泽自尽了。卫兄好计谋。”当下扬声叫舱外那人做诗。果然此话一出,那人便不再开言了。

是勋伸出手去,撩开帘栊,朝外一望。只见不远处的水面上载沉载浮着一叶小舟,舟上之人年纪很轻,虽然穿着长衫,却将下襟掖在腰里,露着两条光腿,双手摇桨,不似船夫,却偏偏做着船夫之事。怪不得舱内众人要说他是“单家”,也就是寒门庶族,果然瞧模样便是个平头百姓或者底层小地主。

那人低了头,正在沉吟,也不知道是在想诗呢,还是在琢磨要不要跳水自尽,以洗此辱。是勋就问此人是谁,姓卞的解释道:“是本乡一个小小的游徼,俗不可耐,杨君不必理会。”

汉制,县下有乡有亭有里,乡长名叫有秩,由郡府任命,还有三老,负责教化,这二位都是坐办公室的。至于跑腿的则有游徼和乡佐,游徼负责捕盗,乡佐负责收税,搁两千年后,就相当于派出所所长(但是基本上没有所员)和初级税务员。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吏,世家子弟肯定是不屑于干的,他们就算不能举茂才、察孝廉、乘公车,也起码得从一县的诸曹掾史做起。

于是是勋淡淡一笑,也就放下帘栊,不予理会。可是没想到,隔了不到三分钟,那游徼竟然真的开口吟起诗来:

“君难未及纾,高邑成秽墟。乱塚连为埂,白骨浮为菰。即此游春心,岂异林中樗!”

听了这诗,是勋不禁大吃一惊,心说小子厉害啊!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能够做出五言六句来,其实并不值得惊讶,因为很可能是从前旧作,略加修改而成,然而这诗文、诗意却真值得叹赏。前两句说献帝还在乱臣手中,国家还没有太平,历经兵燹,城池都化作了废墟;中两句写景,说乱坟连缀成了泽畔的田垄,白骨漂浮变成水里的野茭白;末两句开骂,说都这年月了你们还有心思游春哪?你们跟庄子预言中那大而无当、不成材料的臭椿树有啥区别!

就听李全冷笑一声:“题名‘游春’,诗中便犯‘游春’二字,真是俗不可耐。”是勋心说是啊,他要不点明“游春”,怎么能把咱们几个不点名儿地全都给骂了呢?他还低着头在仔细咀嚼这首诗呢,突然脚下舱板一晃,随即听到那游徼的声音就在舱门口响起:“我诗已经做成了,李公不可食言。”

李全勃然大怒,一拍几案:“狗子大胆,竟然上某的舫来,来人,速速将他拋入泽中去!”随即舱外便传来了呼喝、怒骂之声。

“且慢!”是勋轻喝一声,再瞧瞧舱内众人都疑惑地望向自己,就赶紧堆下满脸笑来,“此人有趣,待我耍他一耍。”说着话,顺手抄起自己的诗版,撩开舱帘,步出舱外。

只见几名画舫上的家丁就揪着那名游徼,正打算往水里扔呢。是勋轻轻摆摆袖子,家丁知道这是老爷请上舫来的贵客,于是一齐松开手。是勋把诗牍递给那名游徼:“你看这首诗,比你的如何?”

那游徼满脸的不愤,一边整理差点儿被扯烂了的衣服,一边伸手接过牍板来,瞟了一眼,撇嘴道:“文辞尚可,但转折突兀,又不敢尽言,算什么好诗了?”

是勋心说行啊,这就一拳打中了老子的软肋,起码论起诗才来,这狗子就甩舱里那票公子哥儿十条大街啊。他仔细打量面前这个游徼,只见对方年纪很轻,光光的下巴没有胡须,瞧着也就十五六岁的年龄,不禁心下暗惊。然而表面上却并不露声色,只是问:“汝才多大,怎么就做了游徼?又如何胆敢轻慢长者?”

那游徼说:“我是继承父职做了游徼。有志不在年高,昔项橐七岁而难孔子,况且我的年岁,两倍于项橐,而所当面的,又不及夫子之万一呢?”

是勋心说什么“不及夫子之万一”,你能说“狗屎不及满汉全席之万一”吗?把李全他们跟孔子搁一块说事儿,简直就是对孔老二他老人家的莫大羞辱嘛。听得这游徼谈吐不俗,他不禁兴趣倍增,于是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那游徼闻言一愣,估计他平常都被那票世家子弟“狗子”、“俗吏”之类的称呼叫惯了的,突然有位青年公子口称“阁下”,就觉得很不习惯。愣过以后,赶紧拱手:“不敢,小人吴质。”

是勋闻言,双眉不禁一挑,再度追问:“可有字么?”“草字季重。”

舱中传来一片哂笑:“这般单家狗子,竟然也学人起字,就象是马粪要刷金漆一般,真正的可笑。”但是是勋却并没有笑,反而倒退了一步,瞪大双眼:“你便是吴质吴季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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