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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魁-第7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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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惇就问了。您派谁去威胁那和尚的?见有一位舌辩无双之士在朝,干嘛不请他帮忙呢?曹操这才猛然醒悟,当下注目是勋:“宏辅可为朕说动此獠否?”

是勋心说我就知道,最终这路事儿还得落到我的脑袋上。话说他对自己的口舌之利,向来是很有信心的,唯独这一次真没把握——“臣素不喜释道,不明其理,且闻佞佛好释者。往往如堕迷梦,身陷渊薮而不自知也,恐非言语所能动者矣。”对于那些宗教分子、狂热信徒来说,还真不是依靠辩论就能让他们幡然悔悟的呀。

曹操一皱眉头:“朕今唯赖宏辅,卿可试往动之。”你就先试一试看再说吧。

是勋无奈之下,只得接受了这一指派,于是前往洛阳狱中去见那个和尚。当然在会面之前,他得先调来那和尚的相关档案瞧瞧,以期做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然而不看还则罢了。一看之下——我靠这里面必然还有隐情!

于是坐于狱中,命提那和尚过来。时候不大。狱卒就把和尚拖拽来了,是勋定睛一瞧,只见对方**着上身,从面部直到胸腹、脊背,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纹,皮肉外翻,鲜血淋漓,光看着就足使人心惊胆战。如此重刑之下,这和尚仍旧不肯去劝说曹昂,看起来自己今天确实要啃一根硬骨头啊。

狱卒把那和尚拖到是勋面前,才一松手,那和尚便努力挣扎着爬起来,双膝盘屈,全跏坐下。是勋命取温水过来,给这和尚饮了,然后摆一摆手,摒退众人。

和尚喝完了水,把陶碗轻轻放在案上,然后双手合什当胸,也不去瞧是勋,却缓缓阖起了双目。是勋不禁冷笑道:“契阔岁久,法师还记得我否?”

和尚闻言,微启双目,上下打量了一番是勋,茫然道:“贫僧眼拙,未识施主之面……”是勋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我营陵是宏辅也。”

那和尚听闻此名,不禁微笑:“是太尉……昔在徐州陶恭祖驾前,曾略识半面,岁月匆匆,时光荏苒,昔日翩翩士子,今朝一国辅臣,贫僧睹面不识,还请恕罪。”

是勋忍不住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说是啊,想当年自己年方弱冠,嘴上连毛都没几根,如今却将届四旬,长须当胸——原本就不算多么稔熟,这再分别二十年未曾见面,一般人确实认我不出来。

那么这和尚乃是勋故人,究竟是谁呢?他俗家名字叫做笮融,字伟明,乃徐州牧陶谦之臣,不过这位笮伟明先生并非忠诚之士,却是乱世枭雄,率军搅扰徐、扬两州,所过多杀吏民,手上血债累累。他本就信佛,后来兵败逃亡,不知道怎么一来竟然大彻大悟,真的去做了和尚,并取表字的谐音,道号“纬氓”——那意思大概是:一介宣扬非儒家学说的愚氓而已。

曹操不知道纬氓即笮融也,是勋却深晓此人根底,缘由是纬氓曾经驻锡郑县,宣扬佛法,而郑县令恰好是是勋的从弟是峻。是峻首先认出了纬氓的真身,于是写信给是勋,问该如何处置。是勋回复说你暂且监视即可,他要是真的“放下屠刀”,此人昔年名声虽恶,跟咱们还真没什么深仇大恨,就不必多造杀业啦。

然而是勋料想不到的是,一来二去的,是峻竟然与纬氓结为好友,并且接受了对方的教化,也开始信起佛来了;更想不到的是,纬氓和尚在郑县呆了整整三年,突然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来到洛阳郊外,驻锡白马寺,还跟曹昂见了面——就此惹出了这么一场滔天风波来。

于是是勋直截了当地询问纬氓:“法师在郑县甚乐,何故东来?谁引汝东来者耶?”究竟是谁教唆你来掺和曹氏立嗣之争的?!

纬氓摇一摇头,微笑道:“贫僧自来,并无人引,若言引者,岂唯佛乎?欲宏佛法,当居国家之中,故此远来洛阳耳。且白马寺为中土圣地,贫僧想望久矣。”

是勋一撇嘴,那意思——我不信。

纬氓乃道:“贫僧不意而遇太子,太子仁厚,亦有佛心。是故传法于之。并无意涉天家事也。今飞来横祸。落魄至此,未知太子如何?太尉可能相告否?”

是勋冷冷地一笑:“太子欲效佛陀,入伽兰之寺,而断父子恩义,岂非汝所教者耶?”

纬氓听了这话也不禁大吃一惊:“贫僧实不曾教太子如此!”

是勋说不是你教唆的最好,那么你就前往白马寺去劝说太子,让他放弃释道,与天子言归于好吧。如此一来。天大的祸事皆可消弭,国家得以安泰,你的性命也能够保全。

纬氓沉吟少顷,最终还是摇一摇头:“太子既有向佛之心,贫僧又焉能劝其去正而就邪耶?贫僧愿往白马,说太子返回宫内,谢罪天子,然终不能断其佛缘也。”

是勋有些不耐烦了,一拍桌案:“汝竟待如何?可明言也!”

纬氓淡淡一笑:“吾待如何,以太尉之智。不难察也。自汉之桓灵以来,人心堕落、世情毁荡。百姓辗转泥涂之间,诚末世哉。欲求得拯,当修己身,皈依佛陀,舍此恐无他途。太尉辅佐天子,定中原而创制度,注经典而教士人,似若有功,其实缘木而求鱼,终不能致太平者也。若使人人信佛,斯可安靖。”

是勋一挑眉毛,说原来如此——你是想把曹魏的太子、将来的天子给教成一个佛教徒,诏命全天下人都信仰佛教,是这样吧?

纬氓先是点头,继而又摇头:“若太子无佛缘,贫僧亦不能教之,既有佛缘,乃可度也。先度其君,再度其民,无须诏命,自然上行而下效也。若使中国为佛国,斯可永享太平,再无战乱矣。”

是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说你哪儿来的这种妄念妄想——“佛有何力,能致太平?”

纬氓说佛有大智慧、大神通,不过这些说了你也未必明白,更未必相信,只是——“若使皈依释道,研习佛法,可开宿慧,去诸般妄想,弃绝争心,但无争心,自无争行,人人不争,太平可期也。”

是勋说中国自有儒经,何需佛法?“儒教人怀仁心、为善行,知序而礼让,其与释道究何异耶?”纬氓说儒学若是有用,就不会出现汉末的天下大乱啦——“以是知其无用也,非至道也。何者?儒分人为君子、小人,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君子习六艺,小人但凛从而已。如此则君子自命为尊,自然苛薄小人,小人不明道理,必生怨心……”

是勋闻言,不禁凛然,心说这这个姓笮的混蛋想得还挺深啊。纬氓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儒教只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要求统治阶级自我修身,以维护其统治地位,被统治阶级根本不需要思考,只要接受这种统治秩序,老老实实跟在大人老爷们屁股后面劳动就好啦。那么既然地位不平等,所谓的“君子”也即统治者自诩高贵,瞧不起“小人”也就是被统治者,自然会苛待他们;而被统治者根本无法接受教育,也没有太高的觉悟,受到苛待自然怨愤,社会就此割裂,乱相就此萌生……

“……汉之乱,始于羌胡,继而黄巾,皆以下而逆上者也。释道则不同,目众生平等,止佛性有高下、信仰有诚与不诚而已,乃使诚者以教不诚,自然各安其位,不起争斗矣。”

是勋心说我还以为你妄图造一个没有阶级区分、阶级剥削和压迫的大同社会出来呢,敢情闹了归齐,只是要以佛法教化老百姓,从此安于受剥削、奴役的命运而已啊——也是,宗教本来就不过是麻痹人心的麻药罢了。

可是自己又该怎么说服这个宗教狂热分子呢?跟他讲道理估计是讲不通的,难道自己能够跟他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决定社会形态、阶级构成、治乱兴衰吗?他能听得懂吗?筹思少顷,突然开口问道:“若使中国为佛国,必能太平安宁否?”

纬氓说那是肯定的,也是我致力要达成的目标。

是勋乃一撇嘴:“汝知孔雀王否?彼自佞佛,且诏使国民皆皈依之,然享国不满百年,即分崩离析而灭。佛生天竺,而今天竺已无多佛子矣!”

第九章、见性成佛

佛教创建以后,第一次为统治阶级所用,就是古印度的孔雀王朝。孔雀王朝原为摩揭陀国,由刹帝利出身的旃陀罗笈多所创建,传到第三代阿育王的时代,势力达至鼎盛,基本统一了北印度地区。

根据佛教传说,阿育王原本是个暴君,但在征服了羯陵伽国之后,突然有所悔悟,从此信仰佛教,向各地派驻高僧大德,并且宣布佛教为国教。只是在他死后,孔雀王朝便即分崩离析,最终走向灭亡——佛教在印度的势力也就此逐渐式微。

当然对于这些历史和传说,是勋前世只是略有所涉猎而已,他并不了解细节,而且还把孔雀王朝的享国时间也说错了——其国大约从公元前324年一直延续到前188年,有一百五十年的寿命。不过估计纬氓对此更是一头雾水,而从印度传过来的佛经里也不会提到:其实俺们在老家都快呆不下去啦。

佛教真正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外传之后,很快在东南亚占据了统治地位,并且在东亚的中国开花结果,并影响到朝鲜、日本,成为世界四大宗教之一。但在印度本土,佛教很快就被古老的婆罗门教和新生的耆那教压逼得几乎存身不住,影响力非常之小。

所以是勋对纬氓说,你以为把佛教定成国教,国家就能太平安康吗?别做梦啦!孔雀王朝早就定佛教为国教了,结果这国家不足百年就完蛋大吉。如今在天竺,可能都已经没有几个信佛的人啦——当然啦,这是信口开河。印度本土佛教究竟哪年哪月才开始衰微的,是勋压根儿就不清楚。

纬氓听了这话,当场就惊了,立刻反问:“太尉何以知之?”

是勋说我掌握莫大权势,为了国家而搜集周边情报,知道的自然比你这类“愚氓”为多,很奇怪吗?

只是他还没有回答完纬氓的问题。对方就已经重新镇定下来了:“太尉诓吾耳,吾不之信也。即便为真,释道于天竺不行。未必于中国不行,贫僧数年间巡游各方,教化民人,知中土而有佛性者多矣。若能使皆信之。必可享国万年也。”

是勋心说这“佛性”是什么东西?能吃吗……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这份自信,而且也没有参照,也无从比较,就一口咬定中国合适成为佛国。这人一狂信起来,你真没法跟他讲道理……再说我也不会跟他讲道理,我对佛教毫无研究啊。范缜呢?这人还有多少年才降生?大概也就他出马才可能说败纬氓了吧——还未必能够真正说服……

其实是勋对宗教并没有什么偏见,他知道那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产物,而且佛教就理论上而言不但导人向善。本身也包含着深邃的哲学思想在内——倒霉就倒霉在这哲学上了,倘若只是简单的迷信总汇。想要一棍子打倒并不为难,真要是哲理辩论,是勋根本就找不到必胜之法啊。

嗯,真恨不得把这个顽固的纬氓一棍子打倒算了……可惜,自己此来的目的是要说服他去劝说曹昂放弃释道,而不是要用重刑、入其罪……瞧瞧纬氓身上,估计也受过不少大刑啦,可但凡有信仰且有毅力之人——不管这信仰靠不靠谱——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就认怂的。

该怎么办才好呢?是勋搜肠刮肚,回想前一世偶尔搜集到的那点点可怜的佛教知识,突然之间,脑海中灵光一闪——有了!

于是再度冷笑着以对纬氓:“即中国可为佛国,亦非汝所能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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