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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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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庆尼心里这么一琢磨,马上就明白了:“这位爷,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您找我有事儿,明说吧,什么事儿?”

“嘿!额爷还真是痛快人,好,您痛快,我也不能掖着藏着,额爷,我是想跟您合伙做买卖。”李默云是刚刚才有的这个打算。

额尔庆尼一听就乐了:“真新鲜了,跟我合伙做买卖?您可找对人了,我一没做过,二没本钱……”

李默云摆摆手:“不用您出本钱,您这身份就是本钱,您往那儿一坐,甭说话,就那派,那表情,就是一吃过玩过见过的爷,不是真正的八旗子弟,别人装都装不出来。”

“哦,明白啦,您是想和我搭伙,干点儿空手套白狼的买卖?”

“要不说您见多识广呢,什么事儿都蒙不了您……”

“挣了钱怎么分账呢?”

“二一添做五,如何?”

额尔庆尼点点头:“听着还成。”

“那就一言为定?”

“慢着。”

李默云一愣:“怎么着?”

“你先给我拿十块钱来,算我预支,将来从账上扣。”额尔庆尼一本正经地说道。

李默云二话没说,掏出十块钱码在了额尔庆尼的面前。

从琉璃厂失踪有些年头的李默云,前些日子在上海倒腾假古董玩儿现了,他得罪的是上海黑帮老大黄金荣的手下,黑帮可不认“看走眼”这一说,你坑了咱哥们儿,对不住,那就卸你一只胳膊或者一条腿。为了躲避追杀,李默云只好悄悄溜回了北平。他不便抛头露面,正琢磨着找个帮手替他跑外,没想到就在茶馆里碰到了额尔庆尼。真是天赐良机啊!打着灯笼都没处去找,却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有比额爷更合适的吗?从茶馆里出来,李默云喜滋滋地就把额尔庆尼带到了他在京西八里庄的老巢。

这是个制假作坊,院子里到处堆放着坛坛罐罐和各式工具,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屋子里是破破烂烂,没什么像样的摆设,比额尔庆尼自个儿的家也强不到哪儿去,额尔庆尼不禁大失所望。

李默云兴致勃勃,他跟上了发条似的,回到家就忙来忙去一直没消停,一会儿摆弄摆再这个梅瓶,一会儿又往那只开裂的青铜鼎上撒些粉状的东西,也不知啥玩意。额尔庆尼坐在一旁,手里捧着个小泥壶,时不时地来上一口。李默云又从屋里拿出一个卷轴挂在院墙上,额尔庆尼定睛一看,竟然是伪造元朝大画家倪瓒的《溪山雨意图》,额尔庆尼记起,早先他在贝子爷家见过原作,还别说,仿得还不错,就是显得太新了,不像搁了几百年的旧画。

地上有一口装满凉茶的大锅,李默云忙不迭地点起火来,额尔庆尼迷惑不解:“我说李爷,你这是干吗呢?怎么把好好的凉茶又给煮开了?”

李默云往锅底下塞了几根柴火:“额爷,这您就外行了,我这是给画儿做旧呢,瞧见没有?我在画儿底下煮凉茶,用蒸发的热气把画儿熏黄,让宣纸和颜料松脆变质,加速陈化。”李默云打算和额尔庆尼长期合作,所以也就不瞒着他了。

茶水在大锅里咕嘟了一阵子,额尔庆尼站起身,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频频点头:“嗯,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了,不过,倪瓒活在元末明初,他的作品传世怎么着也有个五百来年了,光靠把画儿做旧怕是不够吧?”

“还有招儿呢,有些棒槌①看到书画被虫蚀食的痕迹就以为是真品无疑,其实,这也是我们这行的雕虫小技,我有一个兄弟就专门养虫养鼠来撕咬书画新作,目的就是用‘蚀食痕迹’来打马虎眼。”

①棒槌:北京人形容轻易受骗之人,也叫“冤大头”。

“嘿,你们这帮孙子可真是琢磨到家了!”额尔庆尼感叹着,但他转念一想,不禁皱起眉头,“可就这么琢磨,也没见你小子发财呀?”

李默云站起身:“哪儿那么好发财呀?假画儿做出来了,这刚刚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如何让买主儿上当了。额爷,您瞧我这模样儿,像是家里趁古画儿的主儿吗?要是我出面非玩现了不可。”

“所以你想和我搭伙,要的就是我这身份——破落旗人,是不是?”

“那是,甭看您现在破落了,可虎倒架子不倒,那派头,说话那腔调,那走道儿的姿势,旁人学也学不来,谁见了谁也得说,这主儿是位爷。”

这话额尔庆尼爱听,他颇为得意地抻了抻破旧的长衫:“那是,咱好歹也见过世面,当年也是大把花银子的爷,不瞒你说,那时候我瞅见白花花的银子愣是没感觉,跟瞧土坷垃差不多。”

李默云撇撇嘴:“那是您银子太多了,烧的。”

额尔庆尼顺手从案子上拿起一块玉佩:“哟嗬,这儿还有块汉玉,真的假的?”

“额爷,您记着,我这儿没真的,全是假的。”

额尔庆尼把玩着:“你还别说,做得还真像,雕工确有汉唐之风,连‘土侵’都有,怎么弄出来的?”

“这个容易,把新玉石泡在酸液里一个月之后,再捞出来用茶水或者鸡油浸泡,然后放在火上烤,还可以掺如颜色,不光可以模仿出‘土侵’,连‘朱砂侵’、‘铁侵’都可以造出来。”

“哟,这下儿可褶子了,当年我从一个玉石贩子手里买了一块汉代玉璧,整整花了我两千两银子,现在想起来,八成也是出自你手吧?”

“额大爷,您老人家糊涂了吧?那是什么年月的事儿?那会儿我还穿开裆裤呢,也许是我爹或者我爷爷做的,这还差不多,我这手艺是祖传的。”

李默云没蒙事,这个制假作坊还真是他爷爷留下来的。老爷子当年造假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也坑过不少人,跳河、上吊的都有,也赚过不少银子,在山东老家买了房子置了地,老爷子留下过话,子孙后代有了营生就不要再干这个了,免得遭报应,所以,李默云的爹在他九岁的时候就带着全家回了老家。李默云过了十多年吃喝玩乐、养尊处优的日子,可他爹死后,家境就每况愈下,加之李默云抽大烟上了瘾,把家产抽了个精光,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来到京城重操祖业。还好,李默云的爹英明,这个制假作坊一直出租,没有卖掉,要不然,恐怕李默云连作假的本钱都没有。

额尔庆尼想起来就生气,他恨恨地说道:“哼,当年你们这些假古董贩子,从我手里骗走了多少银子啊!”

李默云咧嘴一乐:“额大爷,这叫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咱俩不是又串在一块儿蒙别人了吗?有钱人的银子不蒙白不蒙!来,您喽喽这瓶子……”李默云拿起案子上的一个双耳瓶,俩人嘀咕起来。

荣宝斋北平总店的生意慢慢有了些起色,来往的客人明显比以前多了。这天,一大早就有客人要订画,李山东陪着客人边看画边介绍:“这几幅都是溥心畲先生的“。

客人点头:“确实不错,溥先生的润笔怎么收?”

“堂幅六尺一百二十元,屏幅减半,以四尺为一堂;册页每方尺二十元;成扇每面十元,细画题诗加倍,先润后墨。”

客人显得犹豫:“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儿?”

“对不住您,溥先生的价码儿是他自个儿定下的,便宜不了,要不您换张大千的?润笔还不算贵,眼下张大千在画界可与溥先生齐名了。”李山东从柜台里拿出两张报纸,“您瞧瞧,这报上登的,南张北溥,南张就是指的张大千,我们荣宝斋前些日子刚为南张北溥办过画展,登在这儿。”

“我听说了。”

“您现在订他的画儿特值,要不了多久润笔就得涨上去,要是有闲钱,我建议您存几张,将来准有赚。”

“那我就订张大千的了,都要山水,堂幅六尺两幅,再加俩成扇,你算算多少钱。”

“您这边请……”李山东把客人让到了账柜边,赵三龙“噼噼啪啪”打起了算盘。

宋怀仁和王仁山一直在边上看着,宋怀仁悄声说道:“经理,您和东家真有眼光,办完画展以后,客人们都开始认张大千了,咱是不是把润笔提上去?”

“不忙,当初跟大千有言在先,等他放在别的铺子里的画儿卖完了,就只到荣宝斋挂笔单,到那个时候再把润笔提上去也不迟。”

“这招儿太高了!”宋怀仁表面上赞叹着,心里却很失落:这么高的招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闷闷不乐,借故离开了铺子。

宋怀仁在琉璃厂街上满无目的地走着,远远地看见额尔庆尼抱着个锦盒走进了一家古玩铺子,他轻蔑地一笑,心想,这老东西又去骗茶喝了。

古玩铺子的伙计也是这么想的,他一见到额尔庆尼,就不客气地问:“哟,您又喝蹭茶来啦?”

额尔庆尼的脸一沉:“你怎么说话呢?没规矩,叫你们掌柜的来。”

“我们掌柜的忙着呢,没工夫陪着您闲聊,您要是想喝口蹭茶,我就给您倒一碗,喝完了赶紧走着。”伙计倒出碗剩茶放在桌子上。

额尔庆尼大摇大摆地坐下,瞟了一眼茶碗,从锦盒里掏出双耳瓶,小心地放在桌子上:“今儿个,让你小子也开开眼。”

伙计捧起双耳瓶,凝视了片刻,立刻换了一副面孔:“额大爷,您这是哪儿来的?”

“哪儿来的能告诉你吗?叫掌柜的去。”

伙计放下双耳瓶,将茶壶里的剩茶倒掉,换上新茶重新沏上,满脸堆笑:“先闷会儿,我这就给您叫掌柜的去。”

操着东北口音的掌柜从后门进来:“哟,额爷,少见啊。”掌柜的直奔瓶子去了,他拿在手里,站到铺子门口,对着太阳仔仔细细地看着。

额尔庆尼悠闲地喝着茶,眼睛看着大门外,不时和过往的熟人打个招呼。掌柜的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最后把目光停在了一处,不满地说道:“额大爷,您蒙我是吧?这宋瓶儿可有砟儿啊。”

“我说过没砟儿了吗?我说掌柜的,古玩这行玩的就是个眼力,您要是连真货假货都看不出来,还好意思在琉璃厂混?趁早回家抱孩子去。’掌柜的把双耳瓶放回桌子上,显得犹豫不决:“您别急,我再琢磨琢磨。”

额尔庆尼把双耳瓶放进锦盒,站起身:“让你白捡一便宜还不要,我找别人去喽。”

掌柜的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一转,赶忙拦下:“别价,额大爷,要不这么着,双耳瓶您先搁我这儿,要是卖出去就算您赚了,要是卖不出去呢。电子书下载,您再拿回去,怎么样?”

额尔庆尼一副不买账的样子:“想什么呢?我可告诉你,这宋瓶少了二百大洋不卖,大爷我现在就要现钱,要不要我听您一句话。”

“成嘞,我听您的,现钱就现钱,三儿啊,你现在就带额爷去柜上支钱。”

伙计赶紧过来:“得嘞,额爷,您跟我来……”

额尔庆尼拿起了派: “别价,别价,支钱着什么急啊,我说掌柜的,您仔细瞅瞅,可千万别走了眼,回头您再跟我找后账就没意思了。”

“骂我呢不是?咱是那人吗?吃这碗饭也二十多年了,总不能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让鹰啄了眼吧?再者说了,就算咱走了眼,这行里不是也有规矩吗?谁走眼谁认倒霉,您放心,踏踏实实支钱去。”

“得,那我可去啦?”

“走您的,没事儿过来喝茶。”

额尔庆尼跟着伙计奔里院去了,掌柜的不屑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自言自语:“二百大洋就卖啦?哼,到了这个岁数还是生瓜蛋子一个,怪不得受穷呢。”

额尔庆尼喜气洋洋地抱着二百块现大洋从古玩铺子出来的时候,正好和闲逛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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