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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大代表-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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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乡又有一大片林子死了,干死的。去年至今,地下水位急剧下降,三分之一的井里抽不出水来。加上风沙连续袭击,已有五片林子接近五万株树枯死了。如果照这个速度死下去,秦西岳算了算,不出十年,沙县就会变成光秃秃一片,那些所谓的防护林新生林,都将成为一个传说,一个让人伤心得难以启齿的传说。

秦西岳手里拿着一撂子报表,冲老胡他们发火。他不能不发!作为一个老专家,一个对沙县怀有深厚感情的人,一看到这些数字,他的火就会不由自主地冲出来。据沙县统计局提供的资料,这五年沙县每年的植树面积在以几何倍数增长,人均绿化面积居全省首位。秦西岳说这等于是放了一个屁,臭屁。“你算算,按报表上的数字,沙县百分之八十的面积已经绿化了。可是树呢,我问你,树呢?”老胡被问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他也觉得那数字不实在,很不实在,可他不敢讲出来,也不敢拿着报表细算。他是县上的干部,拿县上的工资,县长办公会定的数字,他哪敢怀疑?秦西岳骂他是混蛋、吃干饭的,这么简单的一道数学题都不会算。老胡只能笑,他对付秦西岳的办法,就是笑,干笑和苦笑。秦西岳被他笑怒了,笑暴躁了,骂脏话已排解不了心中的愤怒了。正当他要跳起脚,用更野蛮的方式来发泄一番时,治沙站的小林突然跑来,慌慌张张地说:“不好了,老奎把法院给炸了。”

“什么?!”秦西岳只觉得腿一软,就给瘫倒在沙梁子上了。

那个叫老奎的秦西岳认识,不只是认识,他还曾带他找过人大副主任陈木船,也找过主任乔国栋,后来见找这两人不起作用,心一横,就带了老奎直接去找市委书记强伟。那天强伟正在接见江苏来的客商,听说这个客商很牛,手里有大把的钱,就是不知往哪儿投、投在哪儿才能产生他预想中的效益。强伟费了好大劲,才跟这个客商接上头。

强伟一见秦西岳,眉头就皱了起来。他不欢迎这个倔老头儿,河阳的很多事,都是秦西岳这个专家给捅出去的,弄得强伟很被动,常常是自己在前面冲锋陷阵,山头还没攻下来,后面的大本营就起火了,这火一准儿就是秦西岳放的。但碍于秦西岳的身份,强伟又不得不接见他。秦西岳不但是全省最有名气的治沙专家,而且是省人大代表!

对市委书记强伟而言,秦西岳第二个身份,远比第一个身份更可怕,也更难应付。况且他认为,秦西岳这人太偏激,顽固不说,还爱钻牛角尖,仗着自己是省人大代表,又曾经在沙县插过队,当过知青,动不动就把沙县老百姓那些事儿揽在肩上,一年四季尽给他添乱!

那天强伟的话很好,他答应秦西岳,保证在一个月内将老奎的遗留问题给解决掉。“这事儿再也不能拖了,不管法院方面有没有问题,我们都要认真查办。你放心,如果法院方面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说法,我强伟给,河阳市委给!”强伟说到这儿,转向老奎:“回去吧老奎,别整天缠着秦专家。秦专家忙,他有大堆的工作要干。这事儿,往后你直接找我。”说着,他“噌噌噌”给老奎写了一个号码,说是自己的手机号,如果一个月内问题落实不了,让老奎打这个电话。

那天老奎很激动,出了市委大院,激动得差点就给秦西岳跪下。“秦专家,不,秦代表,若不是你带我来,我能见上书记?能拿上他的电话?不能呀!这市委大院,我来了多少趟,顶多就见个信访办主任。他们那态度,哟嘿嘿,不能提。还是你厉害,你厉害呀……”老奎说着,眼里的泪就滚了出来。那泪跟黄河里的泥水一样,带着太多浑浊不清、不忍目睹的东西。

一个月后,事情还在原处搁着。老奎再到市委大院,就连信访办主任也见不到了。那个电话倒是通着,可老奎每拨通一次,对方就恶狠狠说一次:“你打错了!”害得老奎白白花了十几块电话费。

秦西岳知道,老奎的问题至今仍然没得到解决,非但没解决,法院还扬言:如果他胆敢继续无事生非告下去,就要治他的罪,最起码也要关他两年。天呀,无事生非,老奎是无事生非!

秦西岳坐在沙梁子上,脑子里一阵乱想。这时候小林又说:“秦老师,市上来电话,让你火速到河阳。”

“叫我去做什么?”秦西岳恼怒地问。

“市委办说,只有你去了,老奎才肯解下炸药包。”

“解下炸药包?”秦西岳一愣,“你不是说已经炸了吗?”

“还没呢,老奎是要炸,但让周市长稳住了。”

“周市长?”秦西岳不信,“她凭什么稳住老奎呢?”

小林急了:“快走吧,秦老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这样好了,上车后我慢慢跟你说。”

“混蛋!”秦西岳骂了一句,翻起身就往沙梁子下走。老胡打后面撵上来,问:“老秦你真要去啊?这事儿可悬着哩!”秦西岳没理老胡,他的心里已起了火。老奎的脾气他知道,这老汉一定是让逼急了,不逼急,也走不到这一步。

刚到沙梁子下,乡政府的小车就开了过来。秦西岳跳上车,冲司机吼:“快开!”

在车上,秦西岳才把事情弄明白,是车上坐的崔乡长告诉他的。崔乡长说,老奎差点就拉响了炸药包,原因是陈木船情急之下,给公安局打了电话,结果还没说上一句,老奎就喊了起来:“妈妈日,是你们逼的,全炸死也怨不了我!”吼完,就要用力拉绳扣儿,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周一粲突然从自己的位子上扑了过来,紧紧拉住了老奎的手:“老奎,使不得啊!这一屋子人哩,你想想,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你这一拉,得有多少人掉眼泪啊!”

周一粲的声音充满了悲切,做出这样的动作,她完全是下意识的。这时候她早已忘了自己是市长,更忘了在过去的日子里,她也为老奎的事奔走过,甚至还在好几个场合发过火。她只知道,老奎不能拉那个扣,一拉,天就塌了,真的要塌了!

“老奎啊……”周一粲又忘情地喊了一声。

老奎的手慢慢放了下来。看得出,他被周一粲这一个举动给打动了。他茫然地扫了一眼会场,真是黑压压一屋子人。老奎犹豫了,他没法不犹豫,这些人,并不都跟他有仇啊。

冤有头,债有主。庄稼人还是信奉着这句老话。

“那好,你让他们出去,我只找台上的,反正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想活了。”老奎的声音已没了底气,或者,他的底气已经被周一粲瓦解了。

周一粲这才抬起头,说:“让他们走可以,我们几个留下也可以。可老奎你听我说,你儿子是没了,就算真是那几个法警干的,也得容我们一步步查清楚是不?你炸了主席台上的人,你儿子就能活过来?”

“我不管,我就要他们给我儿子偿命!”

“偿命行,老奎你让他们走,你儿子的命,我来偿!”谁也没想到,这一天的周一粲会有如此惊人的表现。说完这句,她真就伸出手,示意老奎把她跟他捆在一起。

老奎没想到周一粲会来这一手,一下子就慌神了。他怯怯地往后退着,嘴里含混不清地咕哝着:“你……你……”

会议厅的气氛有些缓和了,刚才千钧一发的局势似乎消除了。周一粲趁势给左威挤眼神,示意他镇定点,别乱来。

“后来呢?”秦西岳忍不住问。

“再后来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电话里说得不是太清楚,总之,麻烦着哩。市委强书记说,要你火速赶到河阳,排除险情。”

一听是强伟发的命令,秦西岳心里就又气上了,若不是事情紧急,他真是不想去。强伟啊强伟,你老说我偏激,老说我爱管闲事,你呢?难道这事你不该管?难道小奎的案子真就那么难查,你一个市委书记都没办法?就算上面有人干涉,有人施加压力,那你也不能撒手不管,更不能随便写一个手下的电话号码就日弄老奎。庄稼人是老实,但日弄急了,也有日弄急的做法!秦西岳恨着,怨着,嘴上却在一个劲儿地催司机快往前开。他想,强伟让他去救急,就证明事儿还不至于太糟。

但他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老奎怎么敢绑着炸药包,去炸法院啊?这太可怕了!

转念一想,又似乎能想通了。老奎,老奎啊……秦西岳心里,止不住地就呼唤起这个名字来。

对老奎,秦西岳除了同情,更多的,就是替他鸣不平。老奎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除了老实,再找不出别的特征。你想想,如果不老实,他能把事儿搁到现在,等到现在?如果不老实,当初他能那么顺顺当当就让法院把儿子火化了?结果尸体一火化,法院就翻脸不认账了,死活不承认小奎是他们动粗动死的,更不承认在这件事上他们有责任。火化前说好给老奎的两万块钱,更是没了影儿!那可是一条人命啊,不,加上后来死掉的酸果儿娘俩,就是三条人命,活生生的一家人啊!这事摊谁头上能受得了啊?老奎能挨到今天,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车子在通往河阳的公路上疾驶着。秦西岳心里,已是恶云翻滚,烽烟四起。看来,河阳真是要出事儿了。还是乔国栋说得对:“老秦,如今的河阳,真是危机四伏啊,随便哪儿一翻腾,就能闹出大乱子来。”

老奎这一炸,还不定炸出多少事来呢!

这当儿,东城区法院会议厅内的情势真是一阵险过一阵。本来,周一粲的挺身而出,已让老奎动摇了,如果她不是心太急的话,或许老奎就渐渐丧失信心了。毕竟炸掉这一屋子的人,也绝不是老奎来这儿的目的。说穿了,他今天来,还是要一句话,他的儿子小奎不能白死。如果这时候有谁能站出来,承担点责任,或是把致死小奎的凶手交出来,事情兴许就能解决。但没有!主席台上那么多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这点,也许有人想到了,但就是没人敢站出来!

僵持中,周一粲再次示意左威,意思是让左威赶紧表态,先给老奎一个承诺,把危机化解掉。可左威这一天偏偏是给吓傻了,周一粲几次给他使眼色,他都毫无反应。如果换上平时,甭说是周一粲,怕是随便哪个比他职位高的领导,只要眼皮一动,他立马就能想入非非,把该想的不该想的全给你想到;可今儿个,他已经彻底呆了,木了,一直跟僵尸似的立在那里,真要把周一粲给气死了。无奈之下,周一粲只好铤而走险,决定设法把老奎身上的炸药拿掉!

周一粲动这个脑子时,另一个人也在动。趁老奎的注意力完全被周一粲吸引,坐在台下的许艳容悄悄摸了上来,摸到了最前面的一排位子,离老奎非常近。许艳容发现,老奎的炸药包绑得极其草率,按说炸药包的绳索应该缠满全身,这样随便哪个部位都很危险,就算你有一流功夫,也不可能在几秒钟内将他身上的绳子全都解除。老奎这方面显然不专业,他把炸药包绑在了前胸,后面只用一根绳子捆着。许艳容寻思,如果能一步跃到老奎身后,先用双手控制住他的两条胳膊,不让他动弹,然后再腾出手解开绳子,那么,这个炸药包就能在几秒钟内排除,至少能扔到窗外。可许艳容怕的是,窗外停着那么多车,有那么多司机,一旦炸药包爆炸,后果仍是不堪设想。

恰在这时候,许艳容听到了警车声。她心里一惊,这种时候怎么能叫警车啊?说好话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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