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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藏玄机-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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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不下矿井送命也可以,但肯定丢了饭碗,然后慢慢地失去生命——你可以不去。但以马跃的性格,他是不会瞪着眼睛做胆小鬼的。就在他走到离炮眼还有一两米的地方,恶毒的炸药像一只巨大的鹰被惊动了一样,张开双翼,怒飞起来。轰鸣声能震聋人的耳朵,尘土像扑向礁石的浪一样,在空中散开来,紧接着碎石头怒吼着冲下山坡。所有的人都被惊住了,他们痴痴地看着这一切,就是忘了在这尘土和碎石中还有马跃的血肉之躯。工头和民工毕竟不一样,他的同情心要小得多,再说他也见多识广,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嘛。于是,他喊道:“快找人!”多准确的用语,不是救人而是找人,如果村子里的人有些经验的话就立即可以懂得,那是让他们找残缺不全的尸体。

人找到了——马跃——这个从解放军大学校走出来的马寡妇的孝顺儿子、村里的美男子、壮劳力并没有那么轻易地舍弃自己的生命。年轻、浓烈、强劲的血还在燃烧着,他甚至睁了一下血肉模糊的眼睛,眼睛里透出微弱但意思明确的光,他是在央求人们救救他。人们用卡车把他送到最近的林业局医院,恳求医生救救他。

医生是个中年人,他看了看马跃,职业道德让他没有说出令人绝望的话,而是立刻展开了抢救。

这是个寒冷的、没有月亮的初春夜晚,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医院里却灯火辉煌,抢救室里涨满了紧张、忙碌、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气氛。床上的病人毫无生气,他似乎已经失去和死亡搏斗的力量和勇气了,但医生却不愿意放弃,在尽着全部力量抢救他。他们要拯救的是一个家庭的独生儿子,一个母亲寄予了所有希望的儿子,一个强壮得可以挑起任何重担的儿子。但是,谁也不能挑战死神,就是科学,也不过是在祈求它开恩,多给一些时间,像一个在教堂里向上帝祈祷的虔诚信徒一样。死神用它那无坚不摧的铁臂击向这年轻、脆弱的生命,一根生命线就此断了,你甚至可以听到那断线的声音。

抢救室外面站了不少人,大部分是民工。但医生出来在告诉他们不幸消息的时候,角落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医生下意识地向那里望去,一个女人,对,是个年轻的姑娘睁大着眼睛,两手抓着她乌黑的短发,脸在抽搐着,那张着的嘴再没有发出声响。医生觉得他清楚地看到了那放大的黑色瞳孔……

马跃的死给这个不大不小的村庄带来了强烈的冲击,送殡、安葬,公社的领导都参加了,哀荣备至的葬礼使马寡妇得到了精神上的安慰,否则就像她说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当然光是精神上得到慰藉还不行,饥饿和苦难会代替悲哀夺走马寡妇的生命。正因为如此,那个人们一直以为不怎么样的马跃的远房哥哥才为自己赢得了极好的口碑。在他的活动下,马跃被追认为烈士,马寡妇可以得到抚恤金,保证她今后生活无忧。

马跃的死引起的波澜很快就过去了,人都是这样,和自己无关的事是不值得记忆的,即使是半个地球要爆炸,但不是自己这一边的话,也照样无动于衷。然而,冷漠的人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并没有完。这说起来有些复杂,还是让我们从马跃死后几个月开始说起吧。

马奎因为将马跃追认为烈士,赢得了人们的尊重。他本人也很自豪地披着棉军大衣(这件军大衣是他从辽宁部队转业带回来的,很不适合这里的气候,冬天不挡寒,春天又太厚)在管辖的几个屯子里走来走去,见了人像没看见一样,一仰头就走了过去。如果碰见的人一定要和他打招呼,他也不过是歪歪嘴笑笑,充分展示了他和马屁精的地位差别,这下人们对他更尊重了。“看人家马奎,那叫啥档案?进了县革委会,直奔革委会主任办公室,一进去,把帽子往地上一摔,说‘我他妈不干了!’”

“别扯了,他敢骂人?”小学校长说。他很看不起势利眼,特别是这个眉飞色舞、唾液横飞的小子。他记得前几天这小子还在破口大骂马奎。

“那咋不敢?他讲话了,惹恼了他,省革委的照样骂。他主要是有档案。”

“啥档案?是资历。”校长用恶毒的眼光斜着看了他一眼,一边的嘴角向上吊了吊。

“反正差不多就行呗。县革委主任赶紧给倒了杯茶水,还放了一勺白糖,说‘有话好好说’。‘你把马跃给我追认成烈士。要不,我今儿个就在你这住了。’革委会主任哪见过这阵仗,紧着说‘这是干啥?你急啥眼呢?追认就追认呗。这是啥难整的事咋的?’就这么的,马跃就成烈士了。”

“倒是有权呐。”怀疑一切的小学校长也不得不相信了,但聪明的对方听出他并没有赞扬马奎。“这小心眼,不就是和马奎吵吵过吗?”他心里想着,不由得笑笑说:“还是老马家有福气呀!有这么一个马奎啥事整不妥?”说完,他扔下百感交集的小学校长,扬长而去。小学校长自然还在坚持着他的真理,但大多数人却像这个势利眼一样,都在赞颂着马奎,甚至开始了个人崇拜。

马奎就在这云里雾里活了好长一阵子,当他回到地面上时,第一件事就是要娶亲。

这个马奎就是人们常说的命很硬的人,已经娶过两房媳妇了,但都被他克死了,死得很蹊跷也很惨:一个无缘无故地被摔死了,摔得浑身都是青红伤;另一个是七窍流血死的,那痛苦的神情让屯子里的人现在还不寒而栗。很多人不敢把自己的姑娘嫁给这个煞神了,但马奎是不会当城里人后来说的单身贵族的。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不,比正常还要正常,人们说他见了女人就迈不开步,和屯里几个风流娘们都有风言风语。但这些女人都是有妇之夫,他是不会娶的。他在附近的几个屯子里到处寻找着,据他说他终于找到和他最般配的人了。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那天在医院里把医生都吓得半死的那个年轻姑娘。她姓高,叫丽华,在东北的屯子里这个名字太常见了,但容貌能和这么奢侈的名字相称的人就太少了,高丽华却是名副其实。当初马跃和她谈对象的时候,就引起不少年轻人艳羡的目光,就连第二个老婆还没死的马奎都经常拍着本家兄弟的肩膀说:“你小子有艳福呀。”

马跃一死,提亲的就上门了,但高丽华把说媒的都给赶了出去。当然屯子里的人心里有杆秤。“这叫啥?马跃人还没凉呢,坟上的土还没干呢,这就来提亲了,真不知磕碜。”屯子里的人骂道。接着公社就知道了这事,公社革委会主任大怒:“我看这胆子也忒大了。咋的,马跃不是烈士呀?打烈士对象的主意,不想活啦。”就像五雷正法降服妖魔一样,没有人再敢上门提亲了。

高丽华也为了防止有人再来纠缠,索性搬进了马跃家,去照顾马跃的寡母,这引来了屯子里人的赞叹,马寡妇更是感动得几乎每天都流眼泪。但她却没有让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的贞洁和孝心保持太久,独生儿子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她在悲痛中只活了两个月后就咽气了。高丽华披麻戴孝,哭得和泪人一样,给马寡妇送了终。她没有搬回家,而是独自一人住在了马寡妇家。

马寡妇的家在村头,和当地的民房一样,是土坯房,离邻居家有点距离,所以看起来有些孤零零的。屯子里的人经过这里都要多看几眼,因为里面住着一个奇怪的女人,一个人们实在难以理解的女人。有些心肠不好的人,偷着管这个女人叫“活寡妇”。但屯里人的好奇心不久就转为淡漠了,人们又像过去一样,走过这座房子时,连看都不看一眼了。

不过,戏并没有演完,和人间其他的悲喜剧一样,这不过只是序幕,戏剧性的情节还在发展着。马寡妇死后两个多月,一个消息让屯子里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活寡妇要嫁人了,而且要嫁的是马奎。”一个是烈士的未婚妻,对烈士忠贞不二;一个是烈士的叔伯哥哥,吃着国家商品粮、拿工资的公安干部,是使烈士英名没有被死板的官僚机构埋没的功臣,也因此成为屯子里和马氏家族的英雄。这两人也算得上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了,但人们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东西在心里别扭着。是什么呢?是因为马奎命硬,怕把这个好姑娘克死了?不,人们对可怜的女人总是缺少同情心的,何况还是个漂亮女人。还是因为马跃死的时间还不够长,高丽华应该再等等,或者一辈子都不嫁?不,一般人不会这么想的,新中国成立后已经不兴修贞节牌坊了,何况这里除了马寡妇外,还没有哪个女人能守寡一生的,就连马寡妇也曾经差点儿嫁人,要不是那个人为躲避赌债逃走的话。要不就是……不,谁都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想法,这叫做不可言传。后来的事才使人们知道他们所惴惴不安的是一种不祥的感觉。

马奎和高丽华的婚礼办得很隆重,三村六乡有头有脸的都来了,公社所有的领导也都前来祝贺。公社主任还讲了话,说这是革命的婚礼,是两个革命青年最圆满的结合,是阶级敌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婚礼。还说他们要一天天烂下去,小两口却要一天天好起来。说着他看了一眼曾经给高丽华说媒的人,把那个破坏分子吓得低下了头,在婚宴上很快就喝醉了。

人们看到了高丽华。她穿着红色的便服外套,丰满的胸前别着一朵花,黑色的毛料裤子衬托出她腿的曲线,让那些没结婚的、结婚的年轻男人眼睛发直,张着嘴。“干啥?干啥?馋了是咋的?早干啥呢?这是人家的人啦。”岁数大的男人嘲笑着。但他们心里也在骂着:“这俊娘儿们便宜马奎这小子了。”马奎穿着一套新军装,戴着雪白的假领,还有一双白手套,这副打扮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但他是当过兵、见过世面的人,所以这群马奎称之为高粱花子脑袋的农民虽然觉得有些怪里怪气,但谁也不敢说什么。

马奎这次结婚和过去的两次不同,人们发现他是打心眼儿里往外高兴着,笑意从再顺利不过的婚礼那天就开始长在了马奎那方方的黑脸上的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里,而且他也会说人话了(这是屯子里人说的)。人们猜测肯定是高丽华对他的影响。“枕头风倒是不一般。”人们笑着说。大家的猜测是有道理的,高丽华与屯子里大多数女人不同,她是个温和的人,平常不多言不多语,总是笑眯眯的,说话又很得体,从来不伤人的脸面。长辈人都喜欢她,平辈的姑娘也和她关系很好。她成了一个有人缘也有影响力的好姑娘。虽然从马跃死后,她的脸上总带着些阴云,眼睛也不明亮了。但结婚后,她的精神似乎恢复了,见人就笑着问好,那温文尔雅的沉静性格如同风雨后的天空:短时间的乌云散尽后,湛蓝纯净的颜色又露了出来。

但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是一次不寻常的经历彻底改变了这个女人。大概是高丽华结婚后两个月的一天,秋天来了,正是庄稼最后的灌浆阶段。那几天下起了雨,这是东北的秋天常有的事,往往影响收成。细细的雨丝带着寒意,不停地下着,把黑土地变成了一片泥浆。阴森森的小风吹在人的脸上,鼻子、嘴唇很快就凉了,身体也瑟缩起来。人们下不了地,就开始串起门来。他们吃过午饭,穿上棉衣,走进邻居家,坐在暖和的炕头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议论着天气:担心霜冻提前来临,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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