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炳灵公一笑,伸长胳膊捞过我面前的酒杯道:“无妨,我不介意和你用同一杯。”
我只得又坐回去。
“就这么不愿与我同处?”炳灵公喝下方才我未喝完的那半杯酒,拿起酒坛给它斟满后,推回到我的面前。
我左手抬起扶着杯身,垂头道:“小仙浅昧,怕是有言行不当处令正神大人误会了,望大人见谅,小仙绝非不愿同大人相处。”
一番话说得煞是情真意切,我一时都不明白自己是权宜之计随口说道,还是此番话原本就为心中所想。
炳灵公定神看了我一看,一双眼波,杳杳无涯。
府院内诚如每一个晴夜,水塘月色,满院波光,山中夜里虫鸣缭缭,平日里我嫌它们扰人,此刻反倒期望这些吟蛩能够叫得更欢快些,更大声些,最好铺天盖地,覆住这尴尬境地。
我在夜色里静默了大半响,还是道出了心里的话:“正神大人,您若是并非想对小仙我好,当真不必强装,您也累我也累。”
本来还想对他道若他心急地需取回元丹,我哼也不会哼一声就还给他。但仔细想了想,我似乎还没那个舍身取义的高尚情操,我怕死,怕魂飞魄散,怕得很。
炳灵公不答,只是哂笑,伸长手轻轻拨开我扶在杯上的酒,又将酒杯给拾了去,仰起脖子给灌了下去。
我忙道:“大人,这酒虽不烈,但也经不起这般喝法。”
炳灵公抬眼看着我,又满上一杯,推到我面前,谦柔问道:“你不陪我一同喝?”
见我举杯饮下,他又笑起来,声音柔和道:“即便我现在告诉你我是真心待你,只怕你也不会信,所以随你作那般想罢。”
随后他一杯我一杯,我从微醺浅醉喝到千觞赭颜,第二日醒来,连他是什么时辰里离去的都不太清楚。
火德星君这趟差事果然耗费的时日有些长,当我再次吃完了一盒珠糖,却迟迟不见容箜送来,不得以只好自己又跑了几趟天医星君那。无一例外次次都被抓去当苦力,不是整理药房就是修缮屋顶,我问天医星君这些都可以使仙术来完成,何以一定要小仙亲手来做。
糙老头子笑得干干瘪瘪的,“诶,年轻人要多锻炼锻炼嘛。”
后来几次我便想明白了,他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困住我,好有个伴好生聊聊天。
第37章 第三十五章(下)
天医星君和木府一样都是话痨的性子,老头子聊得最多的无外乎还是火德星君,似乎他觉得我和火德的关系热乎,便总同我谈起他。说火德星君从小就多不讨人喜欢,整天一副恹恹样,见谁都不爱多说两句话,也就对他娘亲会黏乎些。又说火德星君小时荒于修行,课业落得千丈,还常常逃堂,跑到他这来呼呼大睡一通,这等胸无大志的模样,和如今的高高在上的正神之姿真是相差万里。
我有一句没一句地权当逸闻听着,倒也挺有意思。
当一盒珠糖再次见了底,我心底叹了口气,想我为人时便是个药罐子命,如今做了神仙仍旧需要日日用药养着,这条命就和药给杠上了。
盘算着过几日又得再去一趟天医星君那儿,心中还在猜测这次天医星君那老头又会让我去干些怎样的苦力活,火德星君却施施然地出现在我面前,咯哒地搁下一盒珠糖。
有些时日未见,他傲戾气不减,仍是冷眉冷眼的模样,倒是多了一分疲色,想来此番差事颇是劳神劳力。
我朝他行了个礼谢过了他,又同他道:“以后小仙便自己去天医星君那取吧,不劳烦正神大人和容箜仙子劳心费神来送了。”
火德只是淡淡道:“无碍,不费什么气力。”
我便欣欣然受了,其实我也不过是说番客气话,他若拒绝更是随了我的意,毕竟朱厌还指望着时不时能见上容箜一面。
火德说天帝陛下那还等着他去复命,也不多留,连坐也没坐一会便离开了。
炳灵公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着一身鸦青长衫,衣沿滚着银丝花纹,乍一看衬得他眉目略显深沉。
他捧着一方约莫能盛二斤酒的小酒坛子,抬起朝我示意了下,道:“那日喝了你一坛酒,今日是来还的。”
我万般不愿见他,此刻也还是只能道:“正神大人太过客气了。”
他走过来,将酒坛置在石桌上,又对我道:“只是不知这酒能否比得上你这儿的青梅酒来得香甜。”
“正神大人带来的酒,必然是上乘佳酿,比之小仙这儿的怕是好上不止千倍。”
他听闻一笑道:“静北,上次你同我道要我不必强装对你好,其实你也何必强装对我恭敬,你说着累,我听着也累。年年日日,所有人在我面前都用和你同样的语气说着同样的话语,我不想抽空来你这儿一趟,听到的仍旧是那些不痛不痒的虚辞。”
我心头咯噔了一下,不知作何回应,不由得发呆了半会,方回过神者者道:“小仙现下便想尝尝大人这酒,不知大人可否赏光陪同?”
炳灵公翻手掏出两口小巧白玉酒杯,拂衣坐下,边道:“本就有此意。”
神仙们日日散漫,最大的共同爱好莫过于喝酒下棋,承了木府的福,我虽大部分时日都在山中度过,不过仍算是尝遍昆仑仙境上的美酒。今次这酒,刚一入口,我便品尝出不太对劲。
“这酒。。。。。。?”我皱起眉头看向杯中。
炳灵公抬眼看我道:“怎么,不合真君口味?”
“非也非也,”我微一摇头,捋了捋舌尖上沾的酒滴,又细细回味了番,“酒是好酒,可是,不太像是昆仑仙境上所酿的啊?”
炳灵公弯了弯嘴角,竟冲我眨眨眼:“难道我带来的酒,就非得要是昆仑仙境上的真君才觉得满意?”
我赶忙辩解道:“自然不是,只要是好酒,莫管哪的,小仙都喜欢得紧。”
他手中把玩着酒杯,嘴里轻声念道:“况有台上月,如闻云外笙。不知桑落酒,今岁与谁倾。”
我诧异道:“莫非这是凡间的桑落酒?”
炳灵公以指节轻击台面:“正是。”
桑落酒是酒中名品,在凡世便是达官贵人也不容易喝得到,当初有人送了我爹一坛,老头子不舍得喝,封在酒窖里。我听说这酒其味香美无比,饮之“醉而经月不醒”,心中难耐,非得要试上一试。寻了一日父亲不在府上,偷偷跑到酒窖里揭了封,掏出这坛酒藏在衣里带回了房间。那时我自以为自己酒量千杯不倒,原本侥幸地想待我将这酒喝得精光,即便父亲发现酒被偷了,也无法证明是我偷的。谁知虽非经月不醒,倒也真是让我十足大醉了一场,下人来唤我用膳时见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吓了一跳,赶紧去禀告了我爹娘,偷酒的事没出半日便曝了光,我爹一面心疼他的酒,一面狠狠训了我一番,若不是看在我身子骨弱的份上,怕是连家法都要祭出来。
后来宋子灼还嘲笑我,问我知不知道此酒的别名之一便是“擒奸酒”,我还傻傻地问他为何。他便笑道:“说有贼盗取了这酒,偷来后心痒难耐,当时便饮,一饮即醉,于是皆被擒获,所以人们又叫这酒为擒奸酒。看来如今这名也真应验在了少爷你身上了。”
我羞愤难当,说此生再也不碰这酒。
炳灵公看了我一眼,知我想起了过往,道:“你可是说过再也不碰这酒了。”
我一挑眉道:“诶,我当时可说的‘此生再也不碰’,须知我那一生本就过完了,如今早就不知是哪一生了。”
低头啜饮了一口,低声说道:“想不到正神大人还记得那些事。”
他浅浅笑了笑道:“活得太久,如今算下来,除了回忆,便也没捞得什么东西了。”
许是有了难得一品的好酒,这顿喝得尽兴。只是不知是否是如今我果真酒量大涨,还是因了这神仙躯体,喝了半坛子桑落酒,也没有醉倒。夜里坐在院中,看天街如水,银河镶空,脑袋清醒得很。杯觥交错时和炳灵公聊起往事,面上相谈甚欢,心里却比之前更加不愿再见到他。
少年时气盛,喜欢一个人,便可不顾一切不计羞臊地冲上去。那时不羡桃溪不慕长生,全是因为宋子灼在我身旁。如今活得久了些,心境也淡了,终是不想再踏那一滩浑水,明知不可为,就不会再非要为了。
我宁愿自己陷在云烟里不成佛,也不愿犯了深情伤筋动骨。说到底,炳灵公之所以会予我好,还是承了那颗元丹。年少时可以意气用事,老了会顾虑良多,怕苦怕痛,怕空欢喜。
再多见炳灵公几眼,我真怕本成云烟的宋子灼,又该在我心头上蹿下跳。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那章没来得及写完 今天发上后半段
第38章 第三十六章
都说生而为仙者,第五百年应雷劫,飞升者,第一千年是个坎。
前些日子去找天医星君,老头子探了探我的元神,说仙魂也该养得差不多了。想着自己没多少年便要飞升一千年,恐怕这坎我注定过不了了,只待时机成熟,我将元丹还给炳灵公,入轮回再世为人,忘却前尘,也未尝不圆满。
木府说我最近活得越来越呆,而他所以有如此说法,无非就是我越来越懒得回应他的絮叨。通常无论他说些什么,我都不予置评,只是嗯啊两声,继续抽着烟杆。每当他问我究竟知不知道方才他说了些什么,我也答不上来,因为我还真没有认真去听。
木府就生气了,直说我如今是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他了,故意长吁短叹哀怨连声,如同怨妇一般,看得我甚是头疼。
“既是旧人,就别来烦我。”我不耐烦地挥挥手应付他。
木府瘪嘴道:“静北你就知道欺负我。”
“喝唷,说得这是哪里的话,你不欺负我我就无量天尊了,小仙我何来的胆量去欺负您老。”我懒洋洋地回道。
木府凑近我看了看:“静北你最近不但不爱搭理人,说起话来也呛得很。”
我默不作声,一口烟憋在胸腔里半天才吐出来。
近来心口闷得慌,人家愈是喜笑颜开地告诉我我那仙魂养得差不离了,我愈是心里有股谈不上来的怫郁。
我虚握了握拳,又松开。
这小明山,非名山大川,我身背的仙职,也不过是一介闲职,甚至都不够资格入住昆仑仙境,长生不老我亦是体验了许久,每每说起这么多年的日子,还是平淡无趣占去了大半。
可是想到恐是不久之后便要脱离这种日子,又突然觉得纵然日长难捱,守了近千年的小明山,不是说舍我便能舍的。
虽说我身上带着仙印,世世司命星君都能寻着我给我排个极好的命。人间固然露红烟绿,时日也来得有趣些。可入了轮回,踏过忘川,如今的一切转眼变换为海市蜃楼。
包括那个人。
四方乾宇,三千大世界,我大概最不愿忘记的就是他,可人家倒是欢欢喜喜地巴望着我养好仙魂好让他拿回元丹,然后我是为人或为仙,与他未有半分干系。
奈何我心有千千劫,每劫皆是他。
炳灵公近来往我这处走动得愈加频繁,有次我忍不住同他道:“正神大人公务缠身繁忙得很,便不要再经常来小仙这浪费时间了罢。”
我言中逐客之意露骨,反正现下也不怕得罪于他,他微有一顿,而后笑道:“怕是以后再无机会见你,只想现在能多看你一眼便也是好的。”
听得我心里咯噔好几下。
曾经我信誓旦旦地对宋子灼道:“我不信你不曾为我动心过。”如今我倒没那个胆量去做这等痴梦了。
当初宋子灼消失得那般干脆,生生将我的深情变做一场笑话。
这日天色极好,湛蓝发亮,我估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