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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惹戏子-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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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头道:“对,我也替你申请了一个名额。三叔告诉我你对珠宝和服装设计都感兴趣,也很有天分,如此一来只在国内窝着是不成的,正好我也想学习一下西洋画,我们二人刚好可以去共同进修。”
  
  这便算是变相的求婚了。
  
  我看得出她在犹豫。毕竟即使没了宋方觉,我也是她的追求者中最为平凡的一个,虽然现在名望已经上升到她可以接受和崇敬的地步,但无奈面相还是普通了些,让她这样一个美女下半辈子随我,应是有些委屈的。
  
  我也不急,只是让她再多多考虑几天。若是她不愿,我就和廖春生他们去檀香山,娶一位热情的洋夫人来度过余生,也差不了许多。
  
  廖春生时不时上门来催促我一番,我也谨慎了许多,除却他之外谁也不见,更别说现在嫌疑颇大的孔非圣了。
  
  ……
  
  三月时,日本贼寇军舰进入大沽口,国民军惨遭炮轰,自卫还击;十六日,日本以破坏《辛丑条约》之名携八国公使向段祺瑞执政府发出最后通牒,并以武力威胁北洋政府。
  
  十八日我带着学生去参加反对八国最后通牒的国民大会,却因为拖着残腿中途跟不上队伍,被大会主席徐先生出声劝下,只得蹒跚着回到学校坐下休息。
  
  我因此避过了惨剧。
  
  当我被梦中那黑洞洞的枪口惊醒时,原本十分庆幸,大汗淋漓地拍了拍胸口,却在下一秒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枪响。
  
  ……
  
  我颤抖着从躺椅上坐起,戴上了放在书桌上的眼镜。
  
  下午,两个受伤的女学生进来办公室见我。我认得她们其中一个是当初被大哥害死的刘初秀的妹妹刘初良,另一个是戏子的青衣弟子季玉英。
  
  “还好罢?”我问她们。
  
  刘初良伤了胳膊,上面正缠着简单的绷带,殷红的血不停地从里面渗出,在那一双黑眼睛的映衬下分外可怜;季玉英的左眼被飞溅的弹片击中,已经失明了,此时正带着医馆里的卫生眼罩,黯然地与刘初良并肩站着。
  
  “先生,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刘初良看着我哽咽道,“明明土匪的是他们,却硬要把我们叫做土匪!明明敌人是日寇,却偏要朝自己的人开枪!”
  
  “……你们什么也没做错。”我走过去摸摸她们的头,把她们揽在自己的怀抱里,“你们是女英雄,是学校的荣光,先生也为你们骄傲。”
  
  这话说着,我不禁潸然。
  
  “先生,您别哭!”她们抬起头惶然劝我,却也都低低地哭起来。
  
  我掏出手帕给她们拭泪,自己也顺手揩揩眼角,心中的荒凉与孤苦又开始疯狂地滋长。这样的乱世,这样的天下,这样的执政府,我们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所热衷参与的一切,冷眼旁观的一切,都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我一向认为自己没有什么良心;良心这东西,在乱世之下是最不值钱的。然而今日我却觉得万分悔恨,睁眼闭眼都仿佛能看到那些倒在血泊里的学生尸体,或是那些畜生军警惨无人道的作为;身为校长却没有好好保护自己的学生,这已是第二次。
  
  这许是我别离了幼时那些黑暗的日子后,最痛苦的一天。
  
  夜晚,我挑着灯写檄文。
  
  磨秃第三支笔的笔尖时,我的右手微微用力,把那支闪着银光的钢笔捏得粉碎。
  
  不知从何时起,我厌弃了这种生活。革命与檄文,名望与淑女,没有一样为我所愿;每天生活在担忧与消极中的日子,已经快要将我击垮。
  
  我从书柜里取出一支狼毫笔,用墨条在砚台里划上两下,铺开一张崭新的宣纸写了起来。
  
  ……还好,我就要和未来的妻子一起赴往欧洲留学,或是和廖春生他们一起去檀香山隐居,从此革命者的名簿上再无梁学程三字,伪君子还是真英雄,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去关心。
  
  “阿五。”我停下笔低低地唤。
  
  阿五端着水盆走进来,途中有些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在袅袅升起的热汽中挽起我的裤腿,技法娴熟地按摩起了我脚上的穴道。
  
  淡淡的惬意冲走了疲乏,我低下眼,看着他轻声道:“阿五,你已经跟了我许多年。”
  
  阿五抬起头,陷在一汪水汽中的脸庞模糊不清,只略略应了一声便又按摩起来。我缩回脚,待那水雾散去便对他道:“站起身来。”他依言起身。我看着眼前成熟的青年身躯,又道:“到我身边。”
  
  阿五顺从地离我近了些。
  
  我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身子,渐渐落到后面,轻柔地探入他的后。穴。那里有一些老旧的伤口,原本就是被锐利的石子割断的筋肉,无论如何也是恢复不得的。想到当年的往事,我有些隐隐的歉疚,收回手道:“这里……当时一定很疼罢?”
  
  阿五摇头:“不疼,不及老爷的脸疼。”
  
  我回过身整理着书桌上的文具,“你怪我么?”
  
  “——从未怪过。”                    
作者有话要说:  





☆、10

  对于阿五,我打心底觉得怜惜。
  
  他是我唯一的仆人,也是第一个朋友,更是我可以全心全意信赖的人。
  
  看着他端盆离去的背影,我深深地叹一口气,熄了油灯上床睡觉。
  
  阿五整日掩饰着自己的咳嗽和身体上的病痛,自觉瞒得紧密,却不知我早就向医馆的师傅打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命,就只剩下这短短半年。
  
  ……
  
  将近黎明,我仍是无法入睡。
  
  我梦到惨案;梦到屠杀;梦到自己,孤苦终老。
  
  有人说梦是相反的,也有人道梦是有预示的,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此时的我感到心悸。
  
  当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时,我警觉地醒来。身上薄薄的被褥被掀开,一个柔软的躯体慢慢挤进来,伏颈在我的肩头,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我怀里,呼吸浅浅地洒在□的脖子上。我只伸手一摸,便了然道:“戏子,你回来了?”
  
  ——怎么没有死。
  
  戏子困倦地抬眼看我,小口打着哈欠道:“嗯……连夜赶回来的……”我猛然坐起,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仔细看他的脸。除了淡淡的疲乏和困意,那上面并没有表现出丝毫险些丧命的惶恐与痛苦。
  
  “东西送到了吗?”我皱着眉问他。
  
  戏子的大腿在我腰间蹭了蹭,含糊不清道:“唔……送到了……”
  
  是先生没有看到文件背面那隐墨的痕迹么?我正思索着,忽然瞥见戏子凤眸一闪,从自己胸前的亵衣中掏出了一块漆黑的物什,殷勤地递给我道:“学程,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回来……”
  
  我默然接过来,只见那上面还缀着一条长长的链子,绕在戏子纤细的脖颈上隐隐透着妖异;对着莹白的月光反复观摩了半晌,我轻扣上面的凸起,将金属的盖子砰然打开。“这是我从一个西洋的古董商手里买下的,如何?和你很是合衬。”戏子说着把链子从脖颈上取下,不由分说地套到我的颈间。
  
  我出神地看着这块怀表。古朴而简洁的样式,指针和表盘都是沉厚的乌金色泽,看得出有些年头了;拿在手里的感觉也很是光滑,就像戏子那细致的皮肤。
  
  这样想着,我便抬眼去看戏子。戏子的双眼亮晶晶的,臀部微微翘起,伏在那里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一般。
  
  “不困么?”我面无表情地问他。
  
  “唔~不困呀~”他嘤咛一声,翻身上来用两腿缠住我的腰,挑逗般朝我眨了眨眼。
  
  ……
  
  ……
  
  真没想到戏子还活着。
  
  不过么,活着也有活着的好处。“你明日穿戴得正式一些,陪我去做些事情。”云雨之后我点了灯,站起身走到衣架旁。
  
  戏子有点疑惑地看着我穿衣,模糊地应了一声,终于疲惫地沉沉睡去。
  
  他趴在墨绿的被单上,一头乌黑的长发都被汗水沾湿在雪白的背脊上,流畅的腰线颇为美丽地起伏着,景色实在标致;再往下看,那淡红的穴口微微张开,仿佛正在轻浅地呼吸,里面浓稠的白液正随着它的吞吐不断挤出来,流在他身下那一片墨绿上。
  
  看着看着,没来由的,我觉得有些乏味。
  
  自己送上门的东西,终究是不太可口。
  
  第二日,谴责国务院门口屠杀的舆论铺天盖地地撒满整个京师,我向报馆递交了自己的檄文,和戏子一起去抚恤几位或死或伤的女学生家人。在肃穆的气氛中默哀了整个上午,我打起精神,和戏子一起去了孔非圣家里。
  
  ——他迟迟不杀我,可见是有什么顾虑;我得趁他打消这个顾虑之前,杀了他。
  
  孔非圣多日被我推拒不见,原本正在纳闷,这下见我来访也就放下心来,只是在看见戏子时撇了撇嘴。虽然孔非圣厌恶戏子,可因着他京剧大师的身份,面上还是要礼貌一些的,于是在慷慨激昂地痛骂一顿段祺瑞执政府后,勉强挤出一副笑脸没话找话道:“学程,你们俩还真有夫妻相嗬。”
  
  戏子窃笑一声。
  
  我没有回话,起身到他摆放着书籍的书架边凝视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最上面的一层道:“先生,您这些书夹里都是些什么书?封皮还是彩色的,倒也好看。”说完我便去看孔非圣,他的表情果然紧张起来,只是道:“啊……只是一些洋人奇技淫巧的画儿书罢了。”
  
  我便礼貌道:“我可以看看么?”
  
  孔非圣为难起来。
  
  我冷着脸揽过戏子的腰,在他耳边低声道:“知道怎么做?”
  
  好久,没听见回声。
  
  戏子似乎有点恍惚,眉目间也尽是黯然,见我看他才愣了一下回过神,轻轻点一点头。
  
  “干净一些,最好都烧了;再把他书架上第三层的东西都带出来。”我说着便执起拐,不理会孔非圣的挽留声,先一步去了。
  
  ……
  
  傍晚,我坐在洋房里的三角琴边看着戏子从孔非圣那里搜来的东西。
  
  其中有部分在京党员的暗杀名单,有他和新右。派通讯的信件,一张拟写好还未发出的电报,以及当年在梁家故居被宋方觉发现的、我年轻时写的檄文。
  
  我将它们扔到火盆里烧毁。原来我这几年,是把一匹狼误养做了一只狗。
  
  ——如此一来,我的命是可以稍微缓缓了。
  
  衣摆染着血的戏子倚在楼梯上看我,脸陷在夕阳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其中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11

  四月,段祺瑞执政府倒台,张作霖奉直联军进京,大肆查禁进步书刊,《京报》社长邵飘萍被他下令枪杀。我在学术界的几个威望颇高的同谋,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迫害,连一向与我们不合的《旧闻》也被迫休刊。
  
  ——很快,就要轮到我和《荒野》了罢。
  
  廖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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