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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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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卉掩不住激动得意,又特着急,好像赶考的人是她自己:“二试还有一千人呢,要淘汰掉七百,最后剩三百人,这两天他在学校,跟别的考生一起准备小品,都快忙晕了!而且是和别人合演,赶上谁就是谁,我们孟小京表现再好,拦不住小组里一群阿猫阿狗的!……”
  二试就不能再上快板飚陕西话了,中戏选材,又不是上春晚演小品。二试考察表演基本功,六七名考生,男女各型混搭一组,自编自演,命题小品。
  孟小北问:“小品什么题目,定了?”
  聂卉说:“定了,成天就讨论小品呢,吵得不可开交。题目是让他们演《唐山大地震》……”
  孟小京这时从洗澡间里出来,裸着上身,下着棉布睡裤,头发湿漉滴水,用大毛巾囫囵一裹。孟小京抬眼问:“给谁打电话?”
  聂卉下意识捂住话筒,小声道:“啊,那个……嗯,先这样吧……”
  聂卉说:“我就是给孟小北打个电话,他在北京还没走,我跟他说你考试的事。”
  孟小京一愣,脸色有些小别扭:“你跟他说什么。”
  聂卉笑道:“怎么啦?……孟小北不是你哥么?不能说说啊?”
  孟小京皱眉头:“我还没有考上,八字儿都没一撇!……我不想跟家里人说这些,没考上就嘚瑟,让人笑话我么。”
  聂卉说:“我也知道你压力大,我想帮你!孟小北点子多,我就是想问问他对唐山地震那个题目怎么看,有什么灵感,他能帮你出个主意!”
  孟小京套上T恤,一头乱发,眼里有烦躁:“你别问他行么?!……我也不用他出主意。”
  聂卉问:“你和你哥有矛盾?”
  孟小京嘴角一耸:“没,我跟他真没有矛盾。”
  “从小就分开了,还没到青春期什么的容易矛盾掐架的年龄,就都不在一块儿长大。各过各的日子,见面也就点个头,都不知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跟孟小北有矛盾?”
  孟小京表情平静,字眼中又好像洇出一股平淡的心酸,让聂卉听着,又开始心疼男朋友了。
  孟小京确实精神压力太大,他考取的难度比他哥还要大。他听说孟小北考得不错,他不想名落孙山,这一年高考就全部废掉了,这么多年梦想和努力付诸东流,将来在家人面前抬不起头。他更不愿被人说他傍上了金主,找个有钱的女孩野心勃勃地往北京混。男人的自尊也让他吝惜开口求助家里人,输给另外那九百九十九名考生,也就等于输给孟小北,哥俩心里还较着劲。 
  不一会儿,宾馆房间电话又响了。
  这回是小北主动打来,令孟小京意外了。
  
  那晚,孟小北就把祁亮家里电话开了免提,一堆人围着电话机,七嘴八舌,琢磨这小品该怎么演。
  孟小京说:“小组里人很杂,有两个是老乡,把男女主角霸占了,抢戏份抢镜头,我一人耍单,台词都抢不上,群戏就看谁耀眼突出、谁词多,所以我觉着……我二试没什么戏了。”
  孟小北说:“孟小京,还没考你就悲观?生活里一个人想要抢眼,就不在于说话多少,咱一句就能震了台下!”
  孟小北伸一拇指,牛气地戳身边的人:“比如我小爹,少棠,你看他平时话多吗?他平时无论啥场合,面对谁,往那一坐,气场够不够牛掰、能不能镇住一群人?!” 
  “废话呢。”孟小京都不好意思说,孟小北你就是个大花痴:“我能跟你干爹比吗!”
  聂卉说:“咱们都没怎么经历过唐山大地震,地震那年我才七岁,西安连震感都没有,没有生活实践的考生怎么演?”
  孟小京道:“其实我经历过,就是……当年岁数太小,我压根儿没什么印象,而且北京也没塌房子,没死什么人。”
  孟小北:“其实我和少棠也经历过,虽然我俩那时留在西沟。” 
  少棠声音稳健,在一旁评道:“老师给你们出这种题目,不在于学生是否经历过。演戏么,无论是演抗日先烈、地主军阀,还是小偷流氓监狱里犯人,难道这些行当你们都亲身干过?老师考察的就是你们孩子的想象力,模仿那样一个场景的能力,对吧?”
  孟小京道:“少棠叔叔,您说的挺对。” 
  贺少棠说:“那我就给你讲讲,当年你和你爸回北京,正赶上唐山大地震,我们这些留在西沟的人,消息完全闭塞,不知道北京父母亲戚家人的生死,我们那些天怎么熬过来的。”
  “广播里听说唐山被夷为平地,如同一座人间地狱,坟场,几十万生灵葬送废墟,鬼城里一片哭号……当时厂里工人就乱了,大伙把厂办工会都包围起来,手里拿着棍子钳子,男的喊,女的哭,当时就要开着厂里几百辆大卡车,几千人一起上京去挖人、刨人。”
  “当时我们部队,彻夜在厂里维持秩序,戴钢盔,持枪堵住暴动的工人,一百多瓦高亮大灯泡在杆子上照着。你妈妈和你哥,也站在人群里,那时当真完全不知道,你们爷俩还能不能回来。”
  少棠吸着烟,声音平静,回忆十多年前两家人走过的风雨。
  孟小京在电话那头陷入沉默,认真地听。
  “厂领导说,你们看见孟建民他媳妇了吗,孟建民老婆孩子还在咱们西沟呢!孟建民一定会回来,咱们等孟建民带他家老二回来!有人说丧气的话,说你爸爸在北京被埋了、你们俩就回不来了!……小北,你当时回的什么?”
  少棠转头看着孟小北。
  “我?”孟小北耸肩道:“我都不记得了。”
  孟小京在电话那头着急问:“孟小北当时说什么了?!”
  少棠道:“小北当时没哭,也没闹,一滴眼泪都没掉,脸上是一种忿怒,倔强,还有坚强吧。”
  “你对着那些算是你父辈的老爷们儿,就吼了一句,你爸才被埋了呢!贼你妈的,谁说我爸爸回不来了,我爸一定能回来!我日你们亲爹!!!……小北你好像是这么嚷的?”
  电话两头的人都乐了。孟小北拍腿大笑,说“还是你北爷爷关键时刻最牛逼了”!

    祁亮说:“孟小北你这种人,从小就是横着走的一只大螃蟹,谁都甭惹你!”
  少棠笑说:“小北那时特坚强,也特给他爸争气。他比你妈妈和我都坚强,我在人群里瞧见你妈站着,悄悄地抹眼泪了。”
  
  祁亮也回忆,“当时我们全家都住在二厂,我记不清别的,就记着我爸我妈半夜抱着我跑出来,全楼人都冲出来了,有人下楼时被挤倒,摔了。我记得祁建东当时光着脊梁,挺个啤酒肚,穿着邋遢的小裤衩,把我抱起来,站在人群里……”
  “那一个月睡大街上,地震棚里,艰苦虽然艰苦,可那时我爸妈还没离婚,我还有个完整家庭呢。”
  祁亮眼里闪烁光芒,转身问:“内谁,你当时干嘛呢?”
  萧老师望着亮亮:“我那一年在北京念大学,恰好也赶上地震。我宿舍在四楼,屋里有个男学生仓皇逃命从窗口跳出去,结果摔折了腿。我披了一条床单跑下楼,就裹着床单站了半宿。其他男生连床单都没有,都穿着内裤。隔壁楼一个女生没有衣服穿,我就借她半条床单,一人裹半张床单站着……”
  俩人互相多看了两眼,眼光里有缠绵,意犹未尽。萧逸在茶几下悄悄攥住祁亮的手腕,祁亮翻了翻漂亮的眼皮:“哼,怎么就没早认识你啊?你年轻时候还挺好看,我在你床头柜里,偷看过你上大学的照片。”
  孟小京在电话里听着,半晌道:“我明白怎么演了。”
  孟小北说:“人多灵感来得快么,孟小京你加油吧!俺们西沟后援团等待你的好消息!”
  孟小京:“……多谢多谢。”
  
  几天后,孟小京参加中戏二试。二试内容比一试要求更高,是自选朗诵,声乐表演,以及命题群体小品。 
  许多学生表演唐山大地震,一上场,就是撕心裂肺哭喊,极力表现丧亲之际的痛不欲生。考场大教室里,嚎啕声此起彼伏,排山倒海。很多人假装着地上躺满尸体,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尸山,于是披散着头发扑上去,用双手在假想尸堆里刨,挖金子似的玩儿命刨,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已。演员确实也需要随时随地能哭,会哭。
  一排主考老师,转着圆珠笔,麻木不仁地看大拨考生们满地爬着哭。
  孟小京就没哭,帅气的脸,头发微微蓬乱,脸上用妆容表现出熬夜奔波的疲惫。他孤独走在城市街道上,游离于人群之外,脸色苍白,眉眼漆黑,漂亮的眼睛茫然而空洞,白衬衫领口处撕开,露出半边瘦削的肩膀,像飘进考场的一缕孤魂——还是个美男孤魂。
  孟小京慢慢跪到地上,嘴唇嗫嚅,在土里摸索。
  他突然摸到什么东西,好像是从土里抓出一只手!他从那只手手心里捡出一条水晶手链,猛地意识到什么,近乎疯狂地颤抖着扒开自己领口,从胸前掏出他的项链。
  项链与手链上闪烁出同样的色泽光芒。
  孟小京张着嘴浑身发抖,胸口陷入痉挛,喉咙发不出声音,徒劳地抓住那只虚拟的“手”,深深地垂下头,去亲吻被废墟埋葬的人……
  孟小京自始至终也没嚎啕,几乎没用一句台词,而且没掉眼泪。
  一排主考官里有女老师看得氤氲了,有老师给他鼓了几下掌。 
  
  孟小京就这样通过二试,进入最后的三百人大名单。
  他们小组里争抢着冲进镜头嚎啕大哭的几名主演,全部被刷。 
  流连北京那半个多月,孟小京聂卉俩人逛了许多以前没去过的地方,去北京动物园,逛电子游乐场。聂卉听说雍和宫香火最灵,非要拉着孟小京去烧香磕头。 
  孟小京走到雍和宫门口,说:“没用,耽误工夫浪费钱么,咱回去吧。”
  聂卉瞪他一眼珠子:“你别乱说被佛祖听见!管用的,我帮你去求!”
  聂卉脖子上戴水晶项链。那条水晶手链是她编了送给孟小京的。
  聂卉买了一把红色香烛,逢殿必磕,逢佛必拜,在排队的大妈大婶队伍里抢上前去,跪到绒布垫子上,虔诚地磕完插香,心里就念两件事,一是孟小京能梦醒成真,二是她自己也能得偿所愿。
  两人还一起逛了王府井百货,聂卉给男友买了一身挺贵的牛仔服。孟小京一看标签,皱眉:“两百八一条裤子,太贵了吧?你真能花钱。” 
  聂卉抿嘴,不以为意:“好看不就完了么!我买东西不看价钱,你说实话,你喜欢不喜欢?”
  孟小京看了一眼女孩:“我喜欢你,可是你太贵了。”
  ……
  三试那天,每一位考生踏进中戏校门,身后一群家人亲戚朋友簇拥着,加油打气。孟小京和聂卉俩人在路边摊买了两个肉夹馍,用塑料袋捏着,站在风口里吃。 
  孟小京站到排队查证的队伍里,仍回头望着。
  聂卉穿一件羊绒披风式外套,那种黑白千鸟格的时髦款式,在冬天的街头显得高挑别致,很好看。下身是针织袜子和长靴。校门口出来一个老师,就是他们表演系某一位班主任,远远瞅见聂卉,凝视看了好久。 
  那老师过来了,问:“这同学,你是来三试的?”
  聂卉说:“我陪别人来的。”
  老师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看:“往年常有这种事发生,报名的人没考上,陪考的那一位却歪打正着,被我们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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