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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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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闹事,焚烧了省政府门前停泊的几辆汽车、电视台的转播车!傍晚的天空中燃烧瓶在飞,火焰腾起来了,烧到半空,红旗被黑色烟柱卷裹着在风中飘扬。
  少棠急呼孟小北:【你现在在哪?你回家不要出门!!】  
  孟小北和他几个同学一路跑着,看热闹回来。他穿趿拉板儿去的,结果跑丢一只拖鞋,脸上还沾染着兴奋。他们拎着书包跑上公交车,车辆呼啸着出城,逐渐远离闹市区的喧嚣……  
  他们这间家属宿舍大院,也来过一拨演讲的学生。一名头缠白布血书、戴眼镜的男生,手持喇叭,向居民们播讲,呼喊号召改革,政治开明,新闻自由,反对经济腐败,打倒贪官污吏。当时大城市里老百姓饱受经济改革阵痛,对腐败、“官倒”和飞涨的物价积怨已久,许多人围观叫好。也有人喊“一群孩子瞎闹,以为这是WEN革大串联呢,赶紧回学校复课去吧!”
  孟小北用传达室的电话回复给少棠:【我回家了,我没事。】
  一分钟之后少棠的电话就打过来,在话筒里直接骂人了:“臭儿子不懂事,你就是跟老子分开久了你欠操!!”
  “你当我这是跟你开玩笑呢?滚回家待着!!”
  孟建民也到楼下听演讲,回来看报纸,摇头。 
  孟建民在家里讲:“这一准儿是帝国主义反动派,特务,混进人民群众队伍,暴动,烧车,打砸抢,再把责任推给学生,挑动双方矛盾对立,用心太险恶!”
  马宝纯说:“你省省吧,在家里少说两句成不?幸亏你现在岁数大了,你要是年轻二十岁,大学生,你肯定也得上街YOU行去吧?”
  孟建民说:“我可惜就没当上大学生!中央上那些腐败贪官、‘官倒’,早就该整治了。倘若MAO主席还在,绝对不会这样,六十年代那时候的官员多么廉洁,人心多么单纯、忠诚、有信仰!”
  马宝纯一边干家务,哼了一句:“人都老了,心还没老……信仰让你穷困病倒,理想送你走投无路,咱们这拨人六十年代过来的,确实曾经都怀着信仰来的……”
  
  聂卉跑来家里串门,跟他们家人兴致勃勃地八卦,说学生代表上省里和电视台里请愿,谈判呢。
  孟小北是活跃的性格,不住地打探,情绪激扬。聂卉说,领导也没怎么样,还上新城广场上讲话,安慰学生呢,承诺会公正报道。全西安参与的学生好几万人,省里迫于上面压力,又惹不起市民浩大的呼声,就尽量安抚拖延,谁都不想闹出事嘛!
  聂卉说:“我跟着电台转播车去广场转了一圈,看到很多人静坐,哭着喊口号,挺让人动容的……后来我把面包车上的几箱水给学生瓜分了,我还下去采访他们,拍了一些真实的照片,我想做一篇纪实报告。”
  孟小京靠在床头看书,掸掸烟灰说聂卉:“讨论这些做什么?你一个姑娘还关心这个,你不怕出事连累你父母?”
  聂卉瞪一双明亮的大眼:“这就是我出生十八年来西安最大的一件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么!”
  孟小北竖了个大拇指:“聂卉你个姑娘家,有血性,侠女!老子喜欢!!”
  孟小京:“……”
  孟小北无辜一摊手。
  
  进入五月,据说兰州西安的学生组织起来集体北上,进京支持广场的运动。 
  新城广场上,也有少数学生参与绝食抗争。这时的西安城整体仍然和平稳定。公安在广场四面站岗,维持秩序,跟常来的那一帮学生都混熟了。每天清晨学生过来占好位子,警察也来上岗,互相打声招呼,再闲谝几句。没人想到后来能出乱子。 
  某天上午,少棠的夺命传呼又来了。孟小北忘记关掉呼机,上他们班主任语文课的时候,腰上bi…bi…bi得全班回头看他!班主任差点儿炸毛了,提着教鞭说:“孟小北你那个BB机再乱响,我没收你啊?”
  孟小北低头看了一眼,又看第二眼,仔细辨认少棠的呼叫,抬头对老师喃喃道:“我好像考上了。”
  孟小北脸上,有一种大喜过望之后陷入云里雾里的眩晕感,幸福得发呆冒泡!
  班主任大步走过来,急切地问:“考上美院了?你考省里第几名?!”
  孟小北:“我干爹没说第几名,他可能在美院帮我看榜呢。”
  班主任是急脾气,迫不及待将孟小北从位斗里拽起来:“你现在去我办公室打个电话,给我问清楚了到底第几名,回来告诉我。揪心死我们了我都吃不下饭!”
  发榜日,少棠一大早赶到美院门口,在人群里看公布出的大名单,一眼就找到他的大宝贝!因为孟小北名字太靠前、太显眼了,刺得少棠眼球都疼了,盯着那名字,反复徘徊回味着,看了很久。
  名单按照艺考几门科目的总分平均分排列,白纸黑字昭告,避免将来录取时再发生争议。
  孟小北名字排在第三位。他在当年上千名考生里,考中了探花。
  中戏三试的结果也出来了,表演系专业分数排名前五十的考生里,有孟小京的名字。 
  那几日,来孟家给两口子道贺的同事工友邻居,络绎不绝,都说,孟建民即便自己命运不济受时代和政策拖累、没能圆大学梦,然而能培养出两个才华横溢考进北京高等学府的大儿子,这辈子值了!虎父无犬子,人家孟建民的儿子,能差了么!!
  隔壁马姨来家里坐,私下拉着马宝纯聊天:“儿子能有出息,比什么都强,你说咱们当爹妈的,还能盼什么?!你们家小北小京,考上北京的学校,这简直就是咱们家属大院里这个春天我听到最好的消息!咱们平头老百姓,还是希望正经踏实过日子,真不想闹事,不希望咱国家就这样乱了啊……”
  一家四口人上西安饭庄,孟建民掏钱,请两个宝贝吃饭,点了半只烤羊,这是他们家有史以来在外面吃的最贵的一顿饭。
  俩儿子彻底不用再争抢,不必再互相看不顺眼,以前那些龃龉隔膜,现在想想都可笑!这也是他们一家四口十八年来最幸福、和乐、阖家团圆的好时光。 
  孟建民那阵子肺都不咳水了,睡觉能躺着睡完整的一宿觉,高兴,合不上嘴。马宝纯在家里乐,“你这就是个心病吧!俩儿子没娶媳妇就给你冲喜了,你病都好了!!”
  
  到五月底的时候,据传北京形势急转直下,而且从高干圈里传出消息,军队准备入城了。
  祁亮有一天晚上急冲冲地呼孟小北,给他打电话。
  祁亮嚷道:“孟小北,我操老子今天差点儿就挂了!差点儿就被成队的坦克车碾成肉饼,我真的是头一回见着真的坦克啊!!!”
  孟小北忙说:“你去广场闹事了?你别去啊!”
  祁亮说:“老子闹个屁啊,我这么怕死的怂人,你还不了解我!再说了,进城游行砸车喊口号,又不给围观群众发钱,我才不去呢!”
  那天祁亮去东大桥附近的呼机店送了一趟货,他三轮摩托后座上还载着萧老师,一起回家。 
  他们从东大桥往八里庄的方向,正好和从京郊经呼家楼一线进城的军车狭路相逢!
  祁亮话音里透着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兴奋劲儿:“当时我俩还是逆行,我开摩托是贴着机动车道边上逆行上去的!”
  “老子还纳闷呢,今天路上怎么人这么少啊?”
  “我们家小逸说,好像不对劲,咱下车推着吧,看看情况再走,我当时还说,没事儿啊几分钟就到家啦!”
  “走着走着,我发现大马路上机动车全都不见了?!就连112无轨电车都甩站没敢停,直接跑没影了!”
  孟小北在电话里骂道:“你就折腾吧,亮亮你真是要作死了。”
  祁亮又激动又后怕的:“我真的是作死了!”
  “当时幸亏我们家小逸逸眼睛尖,反应快,从后面抱着我大喊停车,快停车,快跑,前面是坦克!!!”
  “老子当时都吓傻了,就像电视里演的,长长的一列装甲坦克,瞅不见队尾的规模。坦克的金属履带就那样慢慢地压过路面,很长的铁铸的炮筒子直不楞地对着我,跟我在同一个车道上,直奔我就开过来了!……”
  
  祁亮把他的座驾撇了,和他家萧老师掉头撒腿子,然后被一串儿坦克追着跑!
  他们的摩托在道上被坦克撞飞,路上稀稀拉拉散落一地废铁零件。
  机动车道与自行车道之间,还隔着一层厚厚的灌木绿化带。祁亮与萧老师极其狼狈,从柏树丛之间硬钻过去的,躲到树坑里,蹲下抱头。萧逸把亮亮抱在怀里保护着,吓得瑟瑟发抖。两人也算出生入死了一回,倘若一梭子枪子儿扫过树坑,他俩就做炮灰了。
  坦克炮筒也并没有冲他们开火。枪管瞄向他们藏身的位置,从他俩脑顶滑过。沉重的履带缓缓碾压而过,卷走一路渺小的石子尘埃。天边升起淡淡血色,历史的车轮滚滚行进,势不可挡。  




76

76、第七十六章 黎明前夜

  
  聂卉常来家里找孟小京复习功课;俨然好像已经是孟家一份子;和孟建民一起谝变动的风云时事;发政治牢骚;聊得还挺投机。聂卉八卦上面的消息,传闻说要动真格的;铁腕扫灭如火如荼的学生运动。
  孟小北在电话里和祁亮开小会儿,“军队进来……不会吧;不可能的……解放军都是什么人,当兵的不也是咱老百姓,少棠就是解放军;他就拿枪的。你说,像少棠和小斌叔叔这样的人,他们会在大街上胡乱开枪么,他们绝对干不出来!”
  少棠那时在哪?
  少棠所在的部队在北京西郊山区按兵不动,每天闭门训练,于水火之外拥山旁观。上层大手博弈、兵权动荡交割,也波及到他们队伍。某一天大早起来,整个总队内部全面戒严,肃反。顶头上司因立场没站对同情心歪到学生队伍里,而遭到贬黜,从外面进来人接管总队,西山大院风声鹤唳。
  少棠是这时接到他小舅一纸调令:你给我离开北京。
  少棠电话里质问他小舅:“您让我现在离开您这样合适么?我队里小兵人心惶惶,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我现在自己撤了?”  
  贺诚说:“你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子收拾东西,坐晚班飞机,我用我办公室的名义,调你去广州公干。我正缺人手,手底一团乱,你替我办一件正事。”  
  少棠说:“……您是让我躲了?”
  贺诚突然翻脸,厉声道:“你不躲,你难道准备提着枪上‘战场’?老子他妈的还不了解你是什么人你愿意吗你不挣扎难受吗!!”
  少棠那时在电话里沉默,心头覆上一层暗红的血色,炙热,刺痛,无话可说。
  少棠后来是被他小舅派来的两名密工,用手枪抵着腰,从大院里直接架走。参谋部办事不用请示汇报下级,直接就去提人,强逼着他快速离京,赶晚班飞机去了广州。
  老狐狸贺诚在京城暗处纵观全局,既要揣摩圣意,同时关注监视京西两只部队,想保住楚师长的一顶军帽全家安危,还要保护当时仍是孩子却天赋异禀的楚二少爷。谁都难以把握时局若干天后的走势。个人单薄的臂膀,无论如何拗不过国家机器飞剪的齿轮,摧毁式的残酷碾压。要么自己手上沾血,要么变成复兴门立交桥下一滩血,贺诚当然不愿看到少棠被牵连,利用手中权力将人抽离,是最明智选择,不能妇人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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