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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贼-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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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虽为黑的夜包围,他虽无力挣开,但挣开的、看穿的早在千年前,他也愿学一学先贤。扯云为衣,招风清廓之中,闭眼神驰,旦夕而游四海之外。何等的逍遥自在?

  他做不到,但他想做到。

  ……

  洪继勋闻音转首:“此贤士,有出尘之想。”

  ……

  邓舍微然诧异:“换的甚么曲调?恍如清风拂面。”

  ……

  辽阳城外,纳哈出连营十里;一眼看不到尽头,最末端,毛居敬的帅帐内。

  许人面现喜色:“报,大帅。地道掘成,只等勇士入敌营。”

  ……

  琴声清冽。

  罗国器两手、十指。右手抹、挑、勾、剔,左手跪、拳、吟、撞。

  这琴声,响破夜空,声遍双城。

  ……

  姚好古绕室深思,蓦然抬头,他神色微变:“这琴声,……?”

  ……

  去探知琴音来处的小厮,迟迟不见归来。

  洪继勋迫不及,待推门而出,要亲自前去探访。门才推开,手未收回。他忽然止住脚步,惊讶:“琴音穿空,来我耳中。为何有,……?杀伐之音!”

  ……

  音波倒转,从洪继勋的耳中,沿着来时的路线倒退回去。经过邓舍府邸门外墙边,穿过短剑马刀的光影,——那光影,破开冷夜。波纹稍顿即走,返回罗国器的手下。

  罗国器愁绪压抑到了极处,琴音激烈,寥廓霜天万里,朝阳旭日东升。突然,“啵”的一声;他愕然、手停了在半空。

  琴弦断了。

  ……

  “府外有人,谁人偷听?”

  ……

  三更将至,邓舍披衣下楼。

  李闺秀接过才送来的参汤:“将军吃过,再去会客吧?”

  ※※※

  注:

  1、何止担粪与着棋。

  林逋,字和靖,少年好学,诗词书画无不精通,唯不会下棋,常与人言:“逋世间事皆能之,唯不能担粪与着棋。”虽有诙谐的成分,由此,也可见他生性的淡泊。


  第四十五章 英雄(三)

  当初姚好古、钱士德来双城,分了二百人去甲山,剩下的八百人,邓舍特地许其自立一营,以此来表示优待。

  优待不代表放纵,就在钱士德骑兵营外不远,隔了两三里地,驻扎有两个千人队。邓舍没交代,但意思谁都明白,这两个千人队就负有监视钱士德营的责任。

  原来的两个千人队在平叛中减员严重,调去了别处,等待补充。目前驻扎的两个千人队参与过盖州战事,才随邓舍回来了双城,刚刚接任。

  两个千户一个姓曹,一个姓倪,他俩遵照邓舍军官带头的命令,白天带队上山砍伐林木,累得不轻,早早睡下。因为天冷,辕门外站岗轮值的士卒,躲在避风的地方,呵着手、跺着脚,咒天骂地的,眼巴巴等着换班的人来。

  营外旗杆上,高悬气死风灯。随着风势卷动,灯笼左右摇摆;黯黄的灯光,忽明忽暗。

  风越发地大了,远处山上林木呼啸;彻骨冰寒,地上的沙尘被卷起来、又落下去。是夜,乌云浓密,数步之外就不见人影。一个戍卒打断了同伴们的咒骂,他问道:“你听到动静了么?”

  “甚么?”

  他的同伴们正骂得酣畅,突然被打断,茫然中带着不高兴;其中一个探头往外看了两眼,浓稠如墨的夜色,风也卷不开;似乎一只黑的鸟,在营外一掠而过,留下几声凄鸣。

  “才平了叛乱,双城周围百里内的女真部落,全处在监视下;他们的壮年男子,十有八九还被关在俘虏营里。能有甚么动静?再说了,除去调走的兄弟,咱城中内外尚驻有两万多的军队,嫌咱老爷们砍的人头不够多么?谁敢太岁头上动土!”

  要知道,双城地面,高丽人不说,本身性格怯懦如羊,加上一系列的行政措施下来,他们连铁器也很少拥有;唯一的威胁也就女真人。

  大胜过后往往懈怠,邓舍屡战屡胜,部属难免有自骄的情绪。这支部队的士卒,又没有参加过平定女真人叛乱的战斗,只是道听途说,洪继勋守城半月不丢,用几千人逼降了万余叛军。没有因叛乱引起警惕,反而更加滋长了他们的骄傲。

  先说话的士卒不放心,往辕门口走了两步:“俺真听见有啥声音。”

  边儿上一人嘲笑:“想婆娘想的了吧?疑神疑鬼!一个来时辰前,你就嘟哝听见动静,有什么动静?……”

  (一个时辰前,一百余的士卒推着小车,悄无声息地过了营前。)

  那士卒不理他,侧耳倾听。高高悬挂的灯笼上下飘动,他手中立在地上的长枪点点颤抖;他顺着枪杆往下看,映照成昏黄色泽的地面,尘土轻浮。

  “地在动。”

  他丢下长枪,不顾寒冷,一下子趴在了地上,附耳地表,很快,他跳了起来:“骑兵!有骑兵!”

  两里地外、一里地外、百步外、十步外,一支黝黑的铁流,出现在了他们惊骇的面容前。

  ……

  辽阳城外,毛居敬营中。

  若从高空向下看,火光冲天的营地中间,层层叠叠的营帐包围里,六个黑洞洞的井口,组成了一个梅花形。

  顺着井口直下,六条绵延、狭窄的地道贯穿了整个己方的营地,直深入敌营。离敌营近的井口,地道挖掘得较长;离敌营远的,地道挖掘得较短。它们的出口,在元军的营中也形成了一个对应的梅花。

  邓舍以地道破盖州,给了毛居敬灵感。

  在久攻敌营不下的局面下,他听了许人的建议,干脆有样学样,照虎画猫,给纳哈出也来一次地道战。他登上望楼,鸟瞰敌营,俯视地道的入口,迎着寒风他挺胸抬头,他道:“瑞雪兆丰年。平章大人连日盼雪,今冬的第一场雪,就让它下在今夜罢。”

  梅花六瓣、雪亦六出。

  精选出来的数百壮士,束甲执刃,鱼贯入了地道。这又与邓舍炸盖州城墙不同;深入敌营,数百人对数万敌人,非有大勇气的人不敢为。如果说,百折不饶、为理想奋战的坚贞者是英雄;如果说,道之所在、死不足惜的殉道者是英雄。那么,在这一刻,虽千万人吾往矣,他们中的每一个,也都是英雄。

  “三军预备,待敌营一乱,即刻出击!”

  ……

  双城大乱。

  邓舍喝下参汤,下得了楼不久,没与罗国器说上两句话,就忽觉腹中绞痛,侍从亲兵没反应过来,他推倒桌椅,跌倒在地。罗国器吓一大跳,三两步迈到身边,伸手把他扶起。

  “将军?”

  疼痛难忍,大冷的天,邓舍额头出汗。他第一时间明白过来,中了毒!第二个念头随即想到,有人要作乱。第三个判断委而不决:女真人?高丽人?自己人?

  他眼前发黑,想起了前番因了他的受伤,陈虎愤而屠城一事。他抓紧了罗国器的手:“汤中有毒,叛党欲乱。传命,叫陈虎来;不得妄杀,待我醒来,……”

  若是醒不来呢?邓舍脑中昏沉,濒临死亡的瞬间,他想的不再是自己,而是双城、平壤、辽左;而是这一块基业的未来,他含糊不清地道:“我若死了,双城总管一职,传给……”下边儿的话,罗国器没有听清楚。

  邓舍陷入了昏迷。

  有亲兵腿快的,跑去偏房,叫起了没有轮值的毕千牛。毕千牛衣冠不整,只穿了小衣,鞋子都没顾上穿。他冲入堂内,看见了这一幕景象,他睚眦欲裂。他伸手拽出边儿上亲兵的佩刀:“姓罗的!”

  目睹巨变,罗国器又惊又骇,他脑中乱中一片,忙道:“汤中有毒!”

  毕千牛转望身边亲兵,那亲兵点头,表示正是邓舍的原话。毕千牛二话不说,迈步又要往楼上去;堂外亲兵大叫:“后院走了水!”后院火焰熊熊,府中乱作一片。院子外,府门外,蓦然杀声顿起。

  众人面面相觑。记起邓舍的话,罗国器到底经过阵仗,有过磨砺,他终于反应过来,叫道:“叛党欲乱!是女真人。”

  ……

  一刻钟前。

  忽然断了弦的琴,没了音的夜晚,再度陷入寂静。姚好古越想越不对劲,白天与钱士德的对话历历在目,钱士德神情诡异,似有秘密。他倾听室外,夜静得渗人,叫人不安。

  他坐立不安,叫了家童,开门出户。深夜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他们步行的脚步声,传出老远。那小厮勾头缩脑,挑着个灯笼,前边引路,时不时回头向后看。

  “你看甚么?”

  “老爷,总觉得有东西跟着。”

  姚好古纵然心事重重,也忍俊不住;对家童奴仆,他向来和气,他道:“胆小如鼠的家伙。没听说过么?人有正气,夜行则恶鬼难犯。”

  那家童不好意思地一笑,摸了摸脑袋,“咱去哪儿?”

  “钱府。”

  ……

  一盏油灯,钱士德和黄驴哥对面而坐。

  钱士德砂锅似的黑脸,看似沉静如水;他握着腰刀的手,青筋迸出,却暴露了他紧张的心情。油灯照在黄驴哥的脸上,扭曲出奇异的光影图案,他扭了扭屁股,嗓音颤抖,道:“就快三更了。”

  钱士德不置可否,问侍立身后的亲兵:“准备好了么?”

  “营外的兄弟送信过来,一刻钟前混入了城中。守门的军官,——那个姓史的,果如黄镇抚调查的一样,是个酒糊涂、滥好人,没甚原则;用咱军中的虎符、并黄镇抚大人的手书、印信,轻松骗开了城门。”

  “其他人呢?”

  “府中的亲兵,都已经准备好了。……看天色,营外的大部队,也该到发动的时辰了。”

  “将军,小人,……”黄驴哥忍不住开口。

  钱士德哼了声,不容他说完,断声道:“欲成大事,岂可看头顾尾?只要拿下双城;再有你内应之人奋臂呼应,满城的高丽土著便是你我的大援。你且看了,明日一早,这双城的大旗,如何改姓!”

  “是,是。”黄驴哥不敢多说,连连应是。

  室外,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亲兵:“将军,火起!”

  钱士德振衣而起,抽刀出鞘,狠狠劈在案几之上,带倒了案上油灯。他嗔目、奋声,铠甲沉沉,马刀闪亮,他道:“诸君!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时辰已到,砍他娘的!”

  室内堂外,拔刀出鞘的声音嘡啷啷不绝于耳,数十人纷纷昂首、扬声,声震屋瓦:“砍他娘的!”

  钱士德走出大堂,跨上战马;府门大开,一行人滚滚涌出。

  ……

  鸭绿江边,数骑疾驰而来。

  乌云露出条缝隙,惨白的月光落在他们的脸上。当先一人,正是杀父求生的赵帖木儿,身后跟随的,尽是邓舍细选的勇悍忠诚之士。他们勒住奔马,停在奔腾的江水岸边。

  “江水未冻,如何过去?”

  赵帖木儿展目远望,黑沉沉的夜,看不清楚。空气中充满水意,岸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江中心一座小岛,群鸟惊飞。他道:“左近走走,寻艘小船。不知辽阳战事怎样,大将军有令,咱必须尽快与纳哈出连上线。”

  他自降后,邓舍待之深厚,数日前,给了他道密信,命他借赵小生的关系,送给纳哈出。

  也不怕他心存二志,洪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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