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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药天香-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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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次日,河道还是丝毫没有疏通的迹象,后头船只倒是越聚越多。众人纷纷叫苦埋怨之时,也不知道哪里传出的消息,说之所以封住水陆通道,是因为皇上眼见就要不行了,而太子尚年幼,怕生变乱,这才限制进出。
  这消息不胫而走,原本还埋怨的众多船家客商登时齐齐闭了嘴。天家事大。倘若这消息属实,谁敢说一句不是。只能盼着快些解封,好叫自己能早日抵达目的地。
  丁管事自然也听说了这传言,只好按捺住焦急一边在客栈里住下来,一边继续打听消息。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别的消息没打听到,那个伙计方三儿倒是兴冲冲地凑了过来,给他们这一桌加了盆满满的菜,说是昨晚连夜抓药服了后,今日早便止住了嗝,到此刻都没复发。一时不停翘着拇指,对着绣春连连道谢。
  绣春叮嘱他再吃几天药,往后适当进补些暖胃之物,此事便也抛下了。不想这会看病的名头儿很快便传了出去。客栈大通铺里住着的人走南闯北,身上多少都会带些小毛病。平日顶顶也就过去了,懒怠特意去医馆寻郎中。反正滞留无事,又同住一家客栈,便纷纷寻了过来叫绣春帮着看。绣春一一替他们看过,选开一些廉价的对症之药,忙碌个不停。
  一个方里,分君、臣、佐、使四类药材,唯相辅相成,才能达到最佳药效。世人总觉价贵的药,其疗效必定优于价贱者。这其实是一种误解。例如金银花与黄芩,这两种都是极其常见的药材,价格也低廉,但前者清热解毒,后者清热燥湿,药效显着。从前,身为医者的绣春也曾怀疑过中医,甚至质疑古籍医书中时常会出现的一个经典方救命无数的记载。但现在,跟随陈仲修学习这么多年,又亲诊许多病患后,她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现代中医里中药药效似乎力不能及。原因很多,其中重要一条,便是好方子也需要好中药来配。
  中药讲究地道。比如贝母,以四川所产为优,这才有“川贝”一说,但后世之人为了追求经济效益随意种植,自然导致药效下降。
  中药讲究炮制。光炒一种,方法就有米炒、沙炒、盐炒、麸炒等十数种。比如米仁健脾,若用麸炒,则更增强功效。而后世之人为求方便,早摒弃了这些繁复的炮制之法,大多集中加工。
  中药也讲究品种。一种药材,根据炮制方法不同就可分出许多品种。例如半夏,内用可和中理气,外用可消肿止痛。但生半夏有毒,必须先经炮制。根据炮制方法不同,可分宋半夏、仙半夏、姜半夏、法半夏、戈制半夏、竹沥半夏等。但在后世,随着不少炮制技法的失传,能用的只有制半夏、法半夏、竹沥半夏等寥寥几个品种。一些经典方中标明要用宋半夏,却只能用制半夏来取代,经典方的效果自然便大打折扣。
  总而言之,炮制用料及工艺的简化,使得药材功效不断下降,这也是中医日益没落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像此刻,绣春开的虽大多是廉价之药,但只要切合患者的病患之处,疗效未必不佳。
  忙碌起来时辰过得也快,一个下午眨眼便过去了。天色再次暗了下来。
  绣春替人问诊看病时,留意到昨日那个蓝衣青年似乎一直在自己近旁,显得颇感兴趣的样子。但没靠近。只不远不近地坐着。觉得他举止有些奇怪,看了几眼,也没搭理他。如此又过了一夜,到了停留在这新平的第三天,看完最后一个人后,草草吃了晚饭便回房歇息。那跑堂方三儿照她的药吃,这两天再没复发,感激她治好了自己的打嗝症,殷勤地亲送热水。绣春道谢后闭了门。
  她觉得有些疲乏。脱了外衣,解开束缚胸口的胸衣,长长舒了口气后,把自己抛在床上,很快便睡了过去。睡得正沉,忽然听到响起急促敲门声,人一下惊醒,摸黑坐了起来大声问道:“谁?”
  “陈先生,有人急寻医!”
  这两天,客栈里的人都改口叫她先生了。此刻说话的,正是跑堂方三儿。
  绣春听到有人急病,睡意顿消,忙起身下床点了灯。匆忙理好自己衣衫后开了门,见方三儿和掌柜的一道站门外。那掌柜道:“陈先生,赶紧去驿馆!”
  绣春本以为病患是客栈里的人,没想到来自驿馆。驿馆里住的,非官即差。绣春还在迟疑,掌柜的已经一把扯了她衣袖匆忙要走。绣春只好挣脱开,回屋取了原先带出来的一套简易出诊行头。往大堂去的时候,顺口问病人身份和症状,那掌柜却一问三不知,只不住口地催促,说驿丞他们已经在等着了。
  绣春匆匆到了大堂,借着昏暗的烛火,看见正中果然站了两个人。一个瘦子身着灰色公服,一脸诚惶诚恐,估计便是驿丞。另是个身材魁伟的大汉,三十来岁,浓眉环目,两颊蓄短髭,着一身军中劲装常服,脚踏黑皮靴,腰跨陌刀,气势逼人,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听见脚步声,猛地回头,看见绣春过来了,一怔,上下扫了眼,随即道:“他会看病?”声如洪钟,神情里满是质疑和责备。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中药药效下降原因的一段,来自相关资料,觉得颇有道理。PS。大家昨天都出去过节了吗,感觉看文的妹子都没几个了~


☆、第 6 章

  这驿丞姓王,是此家掌柜的小舅子。这几日,前头入京之道忽然被封,除了信使,余者一概不许出入,他这驿馆里便也陆续积留下了十来位原本要入京述职的外地官员。他虽位卑,但驿站接待南来北往的官员,加上他这地儿离上京又近,多年下来,朝中大官也是见过了不少。今天半夜,驿馆里忽然又闯入了风尘仆仆的一行四五人。余者他不认识,但这个大汉,他却见过。乃赫赫有名的已故卫国公,兵部尚书裴凯的儿子裴度,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外驻西北凉州刺史。
  王驿丞虽不过是个低等浊官,消息却灵通。早也听说了天阙中的那个传言。此时见裴度这样急赶回京,更加证实传言而已。只是像他这般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物,瞧着竟还要小心陪伺他边上的那个人。那人的身份,王驿丞简直不敢多猜,更不敢多看。只趁着领他们入内的时候,匆匆偷看过一眼而已。
  安顿好这一行人后没片刻,裴度便匆匆唤他,命立刻寻个郎中过来。他虽没提是谁不妥,但王驿丞想起方才偷眼看那人时,昏暗灯火也掩不住他苍白的脸色,估摸着便是他出事了。不敢怠慢,急召了镇上回春堂里唯一的那个坐堂郎中来,最后却是无效而出。里头那大人物如何是不晓得,眼见裴度的一张脸却黑得仿似铁,王驿丞唯恐出事被迁怒,正心惊胆战之时,忽然想起昨日仿似听自己姐夫说过,他客栈里来了个妙手回春的小郎中,也顾不得许多了,慌忙又来这里找。裴度性急,耐不住等,也跟着过来了。
  王驿丞也早看到了随自己姐夫出来的绣春。见竟然是个弱质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登时暗暗叫苦,后悔自己一时轻信,只怕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便不住朝自己姐夫丢眼色。
  掌柜不认得这威势深重的大汉,只是听他一开口便杀气腾腾,自己小舅子又丢来杀鸡般的眼色,自然害怕,上前作揖颤声道:“大老爷息怒。这位陈先生,别看他年纪小,看病真是一把好手,前日一来,便治好了我店里一个伙计的老毛病……”
  “方才领来的是个庸医。这个要是再不顶用,老子要你们好看!”裴度喝道。
  “是是……”
  王驿丞再次想起方才那个被他拎了脖子丢小鸡般给丢出去的回春堂郎中,暗呼倒霉,面上却不敢现出来,只能把头垂得更低,一叠声地应个不停。
  虽不晓得这汉子到底什么来历,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想必是有些背景,这才这般恣睢凶暴。不过再一想,这个世代,莫说真有背景的人物,便是那种流外j□j等的浊官小吏,真要凶横起来,普通百姓也只能退避三舍——绣春压下心中的不满,望着裴度道:“顶不顶用,须得去看后才知道。只是话说前头,我虽略通岐黄,却也不敢打包票能治百病。尽我所能而已。”
  裴度出身将门,驻凉州刺史抵御西突厥,在贺兰山一带的战场之上,历大小阵仗数十回,生平杀人无数,寻常之人见到他,便似能感觉到通身的杀气,唯恐避之不及。他也早习惯了。此刻见这少年郎中竟敢这般与自己说话,一怔。再次打量了下他。见他立在那里,神情也正如他方才的那话一样,不卑不亢,哼了声,霍然转身,粗声粗气道:“既然会看病,那就快跟我走!啰啰嗦嗦说那么多甚!”说罢大步而去。
  ~~
  新平地方小,驿馆离客栈也并不远,隔一条街便是。裴度大约是因了焦急的缘故,在前步伐迈得极大。他人本就高大,再这般疾步而行,绣春几乎要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匆匆赶到驿馆,径直跟他到了里头一个独立的院落前。抬眼便见门外廊道上有几个人影晃动。廊上灯光昏暗,也瞧不清什么样子,想来是护卫。见人回来了,当头的那人急忙迎了过来。
  “裴大人,郎中请到了吗?”
  那人飞快问道。
  走得近了些,绣春才看清了这人的样子。三十左右,一望便是精明强悍之人。
  “来了!”
  裴度回头朝绣春呶了下嘴,看一眼透出灯火的那扇门,压低声问道:“如何了?”
  那人摇头,叹了口气,随即看向绣春。等看清大半个身子都被遮挡在裴度影子里的绣春后,目光一闪,露出了先前裴度有过的疑虑之色。
  “没办法了。病发得急,这种地方没什么妥当郎中。只能让这个再去试试。”
  裴度匆匆说完,回头示意绣春随自己来。在前小心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往床榻方向而去。
  老实说,看到这样一个原本举止粗豪的大汉做出这般小心翼翼的举动,实在不搭调,甚至有些可笑。自然,绣春不会表露,只是屏住呼吸,在身后那几个人的疑虑目光注视之下,跟随裴度往里而去,停在了床榻之前。
  这间屋子想来是驿馆里最好的一间了。只是空间也不大。靠墙的桌上点了一盏烛台,把屋子映得半明半暗。借了略微摇摆的火光,绣春看向床榻之上的病人。禁不住一怔。
  她原本以为,病人年纪会比较大,至少也是个中年人。没想到竟会是个年轻的男人——虽然他背对着自己,但这一点,还是一眼便能感觉得出来。此刻,他的身体正仿佛因了某种难以忍受的痛苦而紧紧地弓了起来,整个人甚至在微微颤抖,但并没听到他发出呻…吟声。他的外衣已经脱下,随意搭在了床头近旁的一个架子上,身上此刻只穿一件天青色的宽松中衣——已是深秋了,后背却一片明显的汗渍,将衣衫紧紧贴住。显然,这是因了极度疼痛而迸出的冷汗。
  大约是听到了身后靠近的脚步声,他身子动了下,艰难地略微伸展开,然后慢慢转过了身。
  那是一张英挺的脸庞。但是此刻已经苍白得不见丝毫血色。鸦黑双眉紧蹙。烛火映照出额头的一片水光。一滴汗因了他此刻转头的动作,沿着他的额角飞快滚下,正落到了那排细密长黑的眼睫之上。他的眼睫微微颤了下,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这个人,此刻显然正在遭受来自于他身体的极大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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