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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穹-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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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他一脸怒色,也不知是在气梵溟轩,还是在气他自己。

    梵溟轩见他发怒,忍不住心头一凛。可一眼之下,却觉得那老儿最是老没正形,就是怒,也怒得可爱,唇角忍不住挂上一抹笑意。

    却听那老人怒道:「你别笑,今天,我可是来找你算账来的。」

    他扳起手指,自己计算道:「七十年前,我投羽门不得,当时我怒得发了毒誓,如果我碰到羽门弟子,若果真长得好看,就抓住他,要在他脸上横十八刀,竖十八刀,把他划得比地狱变中的那些丑鬼还要凶恶,让他一辈子不好意思自称羽门弟子。」

    他口气凶恶,可见当时恨意极重。然后,他又扳了下手指。

    「到了后来,六十年前,那时我身为青壮,念头就改了。心想着,如果碰到羽门弟子,最好她是个女的,那时,我就要把她抓来做老婆。可羽门没有女弟子,那么,那男弟子凡有什么姐姐妹妹,姑姑姨娘。甚至他**,我都要一一抓来做我老婆。」

    「他既长得好看,他亲戚料也不会差。他们收徒不是要求好看吗?我就要他家人一个一个给我这丑鬼做老婆,气死羽门的列祖列宗。然后,大房,二房,三房……一顺溜往下排,有多少个,我就抓多少个。」

    说着他叹了口气:「后来,五十年前的,四十年前的……我接着发的愿,就不跟你细说了。」

    他似伤感于年华的流逝,哪怕当初发的那么荒唐的愿,今日看来,也有一股年轻的生命力在里面涌动着。

    他自伤罢,重整怒气,接着道:「但你别以为事情就算完了,三十年前起,我就另有了打算。如果让我碰到了羽门的徒弟,那我也不能轻饶。毁容就罢了,难得这世上长出一张好脸,毁了未免可惜;娶老婆也罢了,我也老了,想起女人就烦了,还不如做我的孤老头子畸笏叟省心;可如果碰着,我一定要把他抓过来,逼他做我的徒弟,让他脱离羽门,气死羽门那些已死了的比我还老的老不死的列祖列宗。」

    说着,他恶狠狠地盯着梵溟轩:「你个小娃,很不幸啊很不幸!在我还没又碰到个十年,想改个念头时,你就碰着我了。今日,我要把你强抓过来,逼你做我徒弟。你听着了没,这可是对你们羽门最好的惩罚!」他说得一本正经,梵溟轩听了个缠缠绕绕,虽见他一脸怒色,却只觉好玩,忍不住扑哧一笑。

    那老人怒道:「你笑什么?」

    梵溟轩道:「什么叫‘气死羽门那些已死了的比我还老的老不死的列祖列宗’?他们既是已死了的,又怎么叫老不死的?」

    那老头儿一呆,挠挠头,也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出来。笑罢,他居然一本正经地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还在身边拍拍,示意梵溟轩也来坐下。

    梵溟轩当然不肯坐下,却听那老人唠唠叨叨道:「跟你说,给我当徒弟,好处多着呢。哪怕那个像你师父又不像你师父的小骨头功夫再高,也未见得能高过我。何况,我有很多他也不会的好玩的本事。

    「比如,你看,我年轻时那么丑,现在你看到我,也说我不丑吧?这就是我独门秘技之一,我精研了七十多年,这世上,再没第二个会的。你还是跟了我最好。你现在虽说看起来不错,但人的相貌是最靠不住的,再过些年,说不定你就会丑。可只要跟了我,我保你老来也会生得越加好看。何况,你底子本就比我好,练起这门功夫来定然事半功倍。你说,跟我当徒弟,一年年练下来,到那时,你会是个多好看的老头儿?」

第二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姽婳

    第一百三十六章 姽婳

    梵溟轩听他说了半天。居然用此等言辞来打动自己,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有些感动,只觉那老人赤子之心未灭,实在大是好玩。

    却见那老头儿见梵溟轩犹未动心,不由急道:「你想想,你那师父小骨头现在是死了吧?以我猜想,他自许清俊,为什么这么早就会死掉呢?不就是怕自己老来长得丑了,难以面对自己,所以这么年纪轻轻就宁可死掉。你可别学他,还是来跟我当徒弟,保你不用担心老丑,你说如何?」

    若是别人,听他这么随口辱及师父,梵溟轩只怕断不肯与他干休。可这话从那老头儿口里说来,梵溟轩听着别扭之下,却只觉得他全无恶意,不自禁的觉得好笑起来。

    可接着,他心中却一时不由懊悔:怎么可以笑着听别人这么谈及肩胛?脸上神色一时僵了下来。

    那老人见他表情一僵,就觉不对,连忙收口。笑嘻嘻道:「你心动了吧?」

    梵溟轩摇摇头。

    那老人见他还是不应,不由急道:「你怎么可以如此不明事理?你再不答应,我可要用强了!」梵溟轩身子一退,手里已忍不住握住了藏于袖中的那把「吟者剑」,剔眉道:「你待如何?」

    那老人却眉头一皱:「我就跟你比上一比,如果你比输了,就要拜我为师!」

    跟大荒山一脉如此精怪的老人比武,梵溟轩心中这下可全没了底。

    ——哪怕面对东海虬髯客时,他都未曾如此心慌过。虬髯客强横之名,响彻一世,但再怎么,也多半可以料得到他的作为,不像眼前这老头儿,古怪已极,天知道他想得出什么折磨自己的法子来。

    却听那老人道:「别摸你那把剑。我一把年纪了,跟你比刀弄剑的,就算赢了也面上无光,胜之不武。」

    「那比什么?」

    那老人想了想,嘻嘻一笑:「当然比你们羽门最强的功夫了。」

    梵溟轩不由一愣,他都不知道自己羽门最强的功夫是什么,口里不由问道:「那是什么?」

    老人一皱眉,怒道:「谁不知你羽门最强的是什么,你还跟我装蒜!满世界都在嚷嚷着,你还这么虚假,故作矜持,那真真是……太过臭屁,太过可恶!你是故意羞辱我不是?」

    梵溟轩没想他居然会突然发怒。可左想右想。想不出他所谓的羽门最强的功夫是什么,一时也不敢再问,生怕又惹他发怒,没想那老头儿已经不待询问,自己开了口。

    只听他一字一顿道:「当然是……比、美、啦!」

    梵溟轩只觉自己脑中「嗡」的一声,心中哭笑不得。

    这老头儿,当真古怪得不成道理。这算什么,让自己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儿跟他一个老头儿比美?亏他想得出来,这都算哪儿跟哪儿?

    见他头晕脑胀涨的不作言语,那老人喜道:「你答应了?」未等梵溟轩点头,他已抢先说道,「那我先来!」

    说着,他生怕梵溟轩反悔一般,抢着站了起来。然后,他身形一展,竟自在石头上腾身一跃。

    只见他跃起的身形并不舒展,依旧是驼背弯腰的样子。可那蜷曲之间,另辟蹊径。只见他身子越腾越高,古怪得跟个弹球似的,竟直翻到那万顷松涛上面。然后,只听他哈哈大笑。双袖挥舞,一时罡风阵阵,那万棵松木上,松针如雨般泼下。

    梵溟轩抬头望去,空中像下起了一场碧绿的雨,煞是好看。而那老人身形就舞在那片松雨之中。他身形本如蜷曲之松,这时施动开来,全非梵溟轩当时见惯的肩胛之舞,只见那片松针翠叶间,他蟠身扭首,曲足驼峰,竟如万木之灵,在这万壑松涛间,恣意虬曲。

    梵溟轩先只觉他姿式奇怪。可他跟从肩胛多年,可以说是通晓于舞的。看到后来,他只觉得自己背脊上一阵发凉,那老人虽说身形古怪,有如老树积瘿,可这一舞之下,他平生所有的苦闷、压抑、不甘、屈辱还有生之热望,与改变自己命运的渴求,在那一曲臂,一拧腰,一弯腿之间,尽都表露出来。

    那是怎样的一舞?那不是舞,简直就是那个老人到了年终岁暮,回顾平生,直接坦然地诉说起了自己的生命。

    ……在那生命的最初,阳光未假之以丽景。大块未假之以从容,反倒生得丑如鬼怪。他自伤过,自弃过,甚至想到自残过……可这一切,他挺了过来,到最后,他的生命里,终究恣意起来。

    而那舞,舞到最后,都升腾得有如辉煌!

    那是梵溟轩从所未睹的一舞。看着那舞,仿佛看到一棵松树在地上与地下所有的生长。它生不逢时,为贫瘠所苦,为硬石所压,但它始终不甘,虽身形一出,即遭蜷曲,丑怪荒唐,可它犹在那粗石硬土间,努力地伸展出自己的枝叶,伸展出自己的根系,与生命中的穷山恶岭一搏。初虽苦痛,却终成蟠然。

    那一舞,最后竟蟠曲如龙了!

    怪不得……他说要「比美」。那一切,竟是真的,他真的做到了,也真的、真的是美的。

    梵溟轩目眩神迷,只觉自己心中说不出的感受,觉得自己双足也忍不住也要随之而动了。

    他先还自抑着,终于忍不住,竟跟着那老者,展动身形,对舞起来。

    他舞技远逊于肩胛,可他师父是肩胛。生母为云韶,他是懂得舞意的。只见他仰首向上,足为踏歌,袂举翩然,四顾云涌,负此韶华……他这一舞,却为致敬,向生命中所有的为挤压,为扭曲,却不甘,终于挣扎出自己酣畅一舞的力量致敬。

    一时,这一老一少,在漫天松雨间,一在上,一在下,一蟠曲如龙,一初生如树,竟自对舞起来。

    直到最后,那老者忽哗然大笑:「我果然老了,参了一辈子没参透这个道理!我一生自伤于丑,如今却何妨甘于老丑?小骨头避我不见,终其一世,看来他是对的……」

    「……美岂是用来比的?小友,我不逼你为徒,今日得你之助,我竟另成一悟。咱们就此为别,各自珍重。他日重见,当较今日更得酣畅之舞。」

    说着,他身形龙行蟠引般,已向远处逸去,口中犹道:「我不拦你去那‘谟母观’了。不过你要小心,最好别去,她们可远比我这老鬼难缠。那里,你要救人,是非要娶一个回来才救得出的……」

    姽婳书

    佳丽尽关情。

    风流最有名。

    约黄能效月.

    裁金巧作星。

    一阵低低的歌声,就响自距那道观还有里许路的一片密林内。

    梵溟轩潜行至此,耳中听到那娇软的歌声。不由略微怔了怔。

    他幼读诗文,听到这几句,觉得很像是齐梁时代的宫体诗。他读书时还在跟随肩胛。肩胛一向为人清简,虽从不因自己的兴趣禁止他看什么书,可梵溟轩因为尊重肩胛为人,自然对齐梁体的诗歌就略有排斥。

    可这时听到那个女声低低地唱来,自己心中也忍不住怦然一动……佳丽尽关情,风流最有名……一时不由觉得,原来,那样的艳体,也自有它的一段风流佳美处。

    他听得动心,忍不住就向那林内悄悄潜去。月光滤入林内,透过那些高大的乔木,已变得有些微黄了。可那黄也黄不过林间女子的一袭黄衫。那女子穿了件杏黄色的长衫,腰间系着一条丝绦,那丝绦却是葱绿色,这两样颜色撞在一起,看在眼里只让人觉得舒服。

    却见那女子独处林间,自以为不为人知,低声轻轻地唱道:「……粉光胜玉靓,衫薄疑蝉轻。朱颜已半醉,微笑隐香屏……」她这么一边唱着,一边就向林密如屏处走去。只见她步步娇柔,声声莺啭,让人无端地悬想起她的正面该又是怎样的玉靥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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