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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菜名的侍女忙说:“正是。”
…………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请用第六道菜。”
…………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请用第七道菜。”
…………
上一道菜的味道,是下一道菜的味引,从苦转涩,由涩转辛,由辛转清,由清转甘,由甘转甜,最后只是普通的油盐味,可在经历过前面的各种浓烈味道,吃到日常的油盐味,竟觉出了平淡的温暖。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请用最后一道菜。”
刘弗陵端起最后一道菜肴:一碗粟米粥。静静吃着,一句话不说。
公主忐忑不安,皇上怎么不吟出菜名?莫非生气了?也对,这个雅厨怎么拿了碗百姓家的粟米粥来充数?正想设法补救,却看到侍女面带喜色。
侍女静静向皇上行了一礼后,把布菜的菜单双手奉给公主后,退了下去。
公主府上其他未能进来服侍的宫女,看到布菜的侍女阿清出来,都立即围了上去,“清姐姐,见到皇上了吗?长什么样子?皇上可留意看姐姐了?”
阿清笑说:“你们是先皇的香艳故事听多了吧?如今的皇帝是什么心性,你们又不是没听闻过?赶紧别做那些梦了,不出差错就好。”
拉着她手的女子笑道:“清姐姐吓得不轻呢!一手的汗!”
阿清苦着脸说:“吃菜要先猜谜,猜就猜吧!那你也说些吉利话呀!偏偏句句伤感。我们都是公主府家养的奴婢,皇室宴席见得不少,几时见过粟米粥做菜肴?而这道菜的名字更古怪,叫‘无言’,难道是差得无话可说吗?真是搞不懂!”越到后面,阿清越是害怕皇上会猜错。雅厨心思古怪,皇上也心思古怪,万一皇上猜错,她根本没有信心能圆谎,幸亏皇上果如传闻,才思敏捷,全部猜正确。
公主打开布帛,看了一眼,原来谜题就是“无言”,难怪皇上不出一语,公主忐忑尽去,带笑看向皇上。
慢慢地,刘弗陵唇角逸出了笑。
若是知己,何须言语?菜肴品到此处,懂得的人自然一句话不用说,不懂得的说得再多也是枉然。
千言万语,对牵挂的人不过是希望他吃饱穿暖这样的最简单企盼,希望他能照顾好自己。
菜肴的千滋百味,固然浓烈刺激,可最温暖、最好吃的其实只是普通的油盐味,正如生命中的酸甜苦涩辛辣,再诸彩纷呈、跌宕起伏,最终希望的也不过是牵着手看细水长流的平淡幸福。
于安瞪大了眼睛,皇上笑了。
刘弗陵含笑对公主道谢,“厨师很好,菜肴很好吃,多谢阿姊。”
孟珏心中莫名地不安起来。
公主看着皇上,忽觉酸楚,心中微动,未经深思就问道:“皇弟喜欢就好,可想召见雅厨竹公子?其实竹公子……”
孟珏不小心将酒碰倒,“咣当”一声,酒壶落地的大响阻止了公主就要出口的话。
孟珏忙离席跪下请罪。
刘弗陵让他起身,孟珏再三谢恩后才退回座位,丁外人已在桌下拽了好几下公主的衣袖。
公主立即反应过来,如今皇上还未和上官皇后圆房,若给皇上举荐女子,万一获宠,定会得罪上官桀和霍光。霍光撇开不说,她和上官桀却是一向交好,目前的局面,犯不着搬起石头砸自己。
公主忙笑着命歌女再奏一首曲子,又传了舞女来献舞,尽力避开先前的话头。
刘弗陵吃了一碗粥后,对公主说:“重赏雅厨。”公主忙应是。
于安细声说:“皇上若喜欢雅厨做的菜,不如把他召入宫中做御厨,日日给皇上做菜。”
一双人
刘弗陵沉吟不语。
孟珏、公主、丁外人的心都立即悬了起来,丁外人更是恨得想杀了于安这个要坏了他富贵的人。
半晌后,刘弗陵低垂着眼睛说:“这个人要的东西,朕给不了他。让他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菜方是真心欣赏他。”
孟珏心中震动,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这个皇上给了他太多意外。
刘弗陵少年登基,一无实权,汉武帝留给他的又是一个烂摊子。面对着权欲重城府深的霍光、贪婪狠辣的上官桀、好功喜名重权的桑弘羊、和对皇位虎视耽耽的燕王这些权臣,他却能维持着巧妙的均衡,艰难小心地推行着改革。
孟珏早料到刘弗陵不一般,可真见到真人,他还是意外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几个天子不是把拥有视作理所当然?
云歌受了重赏后,心中很是吃惊,难道有人品懂了她的菜?转念一想,心中的惊讶又全部没了。
这些长安城的皇亲贵胄们,山珍海味早就吃腻味了,专喜欢新鲜,也许是猜谜吃菜的样式让他们觉得新奇了。她早料到,宫女虽拿了她的谜面,但肯定不管吃的人说对说错,宫女都会说对,让对方欢喜。
她今日做这些菜,只是被许平君的话语触动,只是腻味了做违心之菜,一时任性为自己而做,做过了,心情释放出来,也就行了。既然不能给当年的那个人吃,那么谁吃就都无所谓了。
如果知音能那么容易遇见,也不会世间千年,只一曲《高山流水》,伯牙也不会为了子期离世,悲而裂琴,从此终身再不弹琴。
云歌和许平君向公主府的总管告辞,沿着小路出来,远远地就看见公主府的正门口,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
许平君忙探着脑袋仔细瞅,想看看究竟什么人这么大排场。
华盖马车的帘子正缓缓落下,云歌只看见一截黑色金织袍袖。
看马车已经去远,许平君叹了口气,“能让公主恭送到府门口?不知道是什么人?可惜没有看到。”
云歌抿了抿嘴说:“应该是皇帝。我好象记得书上说汉朝以黑色和金色为贵,黑底金绣应该是龙袍的颜色。”
许平君叫了声“我的老娘呀!”,立即跪下来磕头。
云歌嘻嘻笑起来,“果然是天子脚下长大的人。可惜人已经走了,你这个忠心耿耿的大汉子民就省了这个头吧!”强拽起许平君,两人又是笑又是闹地从角门出了公主府。
看到静站在路旁的孟珏,云歌的笑声一下卡在了喉咙里。
冬日阳光下,孟珏一身长袍,随意而立,气宇超脱,意态风流。
许平君瞟了眼云歌,又瞟了眼孟珏,低声说:“我有事情先走一步。”
云歌跟在许平君身后也想走,孟珏叫住了她,“云歌,我有话和你说。”
云歌只能停下,“你说。”
“如果公主再传你做菜,想办法推掉,我已经和丁外人说过,他会替你周旋。”
眼前的人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眼前,可她却总觉得象隔着大雾,似近实远。
云歌轻点了下头,“多谢。你今日也在公主府吗?你吃了我做的菜吗?好吃吗?”
正是冬日午后,淡金的阳光恰恰照着云歌。云歌的脸微仰,专注地凝视着孟珏,漆黑的眼睛中有燃烧的希冀,她的人也如一个小小的太阳。
孟珏心中一荡,定了定神,方微笑着说:“吃了,很好吃。”
“怎么个好法?”
“化诗入菜,菜色美丽,滋味可口。”
“可口?怎么个可口法?”
“云歌,你做的菜很好吃,再说就是拾人牙慧了。”
“可是我想听你说。”
“浓淡得宜,口味独特,可谓增之一分则厚,减之一分则轻。”
孟珏看云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表情似有几分落寞伤心,他却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并无不妥之处,不禁问道:“云歌,你怎么了?”
云歌先是失望,可又觉不对,慢慢琢磨过来后,失望散去,只觉震惊。深吸了口气,掩去一切情绪,笑摇摇头,“没什么。孟珏,你有事吗?若没事送我回家好吗?你回长安这么久,却还没有和我们聚过呢!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那个……”云歌扫了眼四周,“那个烂王爷也该离开长安了吧?”
孟珏还未答应,云歌已经自做主张地拽着他的胳膊向前走。
孟珏想抽脱胳膊,身体却违背了他的意志,任由云歌拽着。
一路上,云歌都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任何事情到她眼睛中,再经由她描绘出来,都成了生命中的笑声。
“孟公子。”
宝马香车,云鬓花颜,红酥手将东珠帘轻挑,霍成君从车上盈盈而下。
孟珏站在了路边,笑和她说话。
云歌看霍成君的视线压根不扫她,显然自己根本未入人家眼。而孟珏似乎也忘记了她的存在。
云歌索性悄悄往后退了几步,一副路人的样子,心里开始慢慢数数,一、二、三……
孟珏和霍成君,一个温润君子,一个窈窕淑女,谈笑间自成风景。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嗯,时间到!二哥虽然是个不讲理的人,可有些话却很有道理,不在意的,才会忘记。
云歌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然后一个转身,小步跑着离开。
两个正谈笑的人,两个好似从没有留意过路人的人,却是一个笑意微不可见地浓了,一个说话间语声微微一顿。
èD―――――――――――
云歌主厨,许平君打下手,刘病已负责灶火,三个人边干活,边笑闹。
小小的厨房挤了三个人,已经很显拥挤,可在冬日的夜晚,只觉温暖。
许平君笑说着白日在公主府的见闻,说到自己错过了见皇上一面,遗憾地直跺脚,“都怪云歌,走路慢吞吞,象只乌龟。一会偷摘公主府里的几片叶子,一会偷摘一朵花,要是走快点,肯定能见到。”
云歌促狭地说:“姐姐是贵极的命,按张仙人的意思那肯定是姐姐嫁的人贵极,天下至贵,莫过皇帝,难道姐姐想做皇妃?”
许平君瞟了眼刘病已,一下急起来,过来就要掐云歌的嘴,“坏丫头,看你以后还敢乱说?”
云歌连连求饶,一面四处躲避,一面央求刘病已给她说情。
刘病已坐在灶堂后笑着说:“我怕引火烧身,还是观火安全。”
眼看许平君的油手就要抹到云歌脸上,正急急而跑的云歌撞到一个推门而进的人,立脚不稳,被来人抱了个满怀。
孟珏身子微侧,挡住了许平君,毫不避讳地护住云歌,笑着说:“好热闹!还以为一来就能吃饭,没想到两个大厨正忙着打架。”
许平君看到孟珏,脸色一白,立即收回了手,安静地后退了一大步。
云歌涨红着脸,从孟珏怀里跳出,低着头说:“都是家常菜,不特意讲究刀功菜样,很快就能好。”
云歌匆匆转身切菜,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自己却不知道自己的嘴角不自禁地上扬,羞意未退的脸上晕出了笑意。
刘病已的视线从云歌脸上一扫而过后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