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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阉全传-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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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吴养春父子生来娇养惯的,哪奈刑法,熬不过几次追比,俱死于狱中。正是:
  百年富可拟陶朱,却笑持家术也无。
  致使一身亡犴狴,只因轻自放豪奴。
  工部奉旨,差了个主事来徽州变产。先时吴养春家私原有数百万,后因养春被拿,他妻子各处寻分上救他不惜钱,要一千就是一千,要一万就与一万。那些亲友有实心为他的,道:“只要钱用得到,自然灵验。”亦有借此脱骗的,那些女流如何知道?就如挑雪填井一样。及到抚按追赃时,家私已用去一半了。只见家人回来说:“主人都死了,原来此事是安保陷害的。”举家切齿,痛哭一场。
  不日工部司官到了,会同抚按清查。那些亲友见事势不好,都不敢来管,只有一个老家人吴良出来撑持。那主事同抚按上了察院,传集府县,将山场木植变价,少不得要报人买,未免高抬价目。那些富户见值一百的,就要卖人二百。那些怕买的花钱求免,或贿嘱延搁。那买不起的便来告免,反被责逼,以致妄扳别人,株连不已。及至纳价时,书吏又作弊,用加二三的重平子收银。及完清了价,又无产业领,他又报别人来买,设成骗局哄人。那报买的也不能听他缓缓上价,还要当钱粮追比。无奈这是个钦差官儿,不受抚按的节制,无处告理。正是“天高皇帝远”,有屈也难伸。把一个徽州城搅得不成世界了。赃银出过六十余万,也就艰难了。众童仆都偷盗财物,各自逃散,日日只带这老仆吴良追比。这吴良年近七旬,渐渐打得不像样而死。
  这主事又差人拿他家眷,那老太太年老出不得官,便来拿他妻子。那孺人是宁国沈相公的孙女,南京焦状元的女甥,见人来拿他,放声大哭道:“我为世代簪缨之女,富贵家的主婆,岂可出头露面,受那狗官的凌辱?罢!与其死于此贼之手,不如死在家里的干净!”于是解下丝绦,悬梁自缢。他两个女儿见他娘吊死,他们也相缢而亡。可怜:
  愁红惨绿泪成丝,弱柳迎风自不支。
  断送玉容魂弗返,分明金谷坠楼时。
  那老太太听见媳妇、孙女都死,吓了一跌,也呜呼哀哉了。众亲戚闻知,皆来吊问,备棺收殓。
  那些差人犹自狐假虎威的诈钱,街坊上看的人都动不平之气。内中有那仗义的道:“你们逼死了他一家人口,还在此吵闹,我们打这起狗才。”众人一齐动手,把几个差人登时打死,渐渐聚了几千人,打到察院衙门里来。
  那些衙役正要上前阻挡,见人多势众,都一哄而走了。众人便放起火来。主事的家人见事不谐,都扒墙破壁而逃,哪里还顾得本官?那主事还未起来,忽梦中惊醒,只道是失了火。忽听得外边嚷道:“要打主事!要杀主事!”
  才知是激变了地方上人。此刻并无一个牙爪,只有一个门子在傍,即忙越墙而逃,跑到初门驿暂住。这边府县等忙来救火安民,一面通详抚按,据实奏闻。
  魏忠贤见激变了徽民,只得把主事削职,便把这事缓下去了。
  不料又走出个许寺丞来。这许寺丞名志吉,本是徽州许相公的孙子,以恩荫仕至苑马寺丞,与吴养春是至亲。他见徽州打了钦差,恐魏监恼,不肯休歇,又恐连累到自己,遂央倪文焕来对忠贤说:“许寺丞本籍徽州,深知吴养春所放天津、淮扬、两浙各省的债务,并各处盐当产业,若差他去,不到半年,赃可全完。”
  许寺丞又送了许多礼,才得了这个差。南直士大夫在京者,只道他是好意,或者因徽州困极,他出来自然设法调停。谁知他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类,只要保全自己,奉承权珰,不顾乡里,一路来各处清查,丝毫不能遗漏。及到家乡,他便想道:“本地府县是我父母官,恐他要假借起来,后日难以行事。”他便以宪体自居,公然坐察院。地方官勒令庭参。
  府县见他如此,都不理他。他也只得厚着脸行事。众乡绅来见时,他便十分倨傲起来。内中有个方给事,才说得几句话,便抢驳他,反被方给事当面羞辱一场,他也只得皮着脸,不以为意。有个秀才吴守仁,是他的姨丈,当面来告免,竟被他笞辱了一场。放告后,今日报这家买山,明日派那家买地;今日冤某人领吴家的本钱,明日赖某人受吴家的寄顿。影响全无的只凭他说的便是,他那里管甚宗族亲眷,就是他亲伯叔弟兄,也报来买产,都是一例追比。黄山田地,旨上原教歙县人领买,他见休宁人富足的多,突然派过二十万去,便把休宁的富户程八元等数百万的家私,都弄得一贫如洗。各处都有谣言道:“派一千,礼仪三百;缴一万,威仪三千。”以至远年私债,家人身银,都入赃册。
  休宁有个程寡妇,乃孝廉程有政的继室,却十分美丽,也是管家之女。那程有政死了,寡妇年少无子,家私十余万。程举人临终留下亲笔遗言,把两个前妻之子分出去住,留了一所典铺、本银二万与寡妇取利日用,以为养赡。这许寺丞平日与程有政相交最厚,他慕他妻子姿色,新寡时便要谋娶他。寡妇执意不允,他便记恨在心。今日便派寡妇买山银一万两,差人来催。那寡妇却有见识,回道:“疾风暴雨不上寡妇之门,就是朝廷也没有拿妇女当差的。我有儿子,有事你去向他们说去。”他连茶钱也不出一个。差人闹了一日,无法奈何,只得来回话。
  许寺丞本意,原要拿寡妇出头,见差人拿不来,次日又差了许多孤贫来吵闹。那些疲癃残疾之人,人又不好打他,他们便一窝蜂的在程家乱闹。这寡妇却有算计,便出来对他们道:“你们既是官差,没有白使人的理,且坐下来吃了饭,我同你们去见官。”随即摆下几桌齐整酒饭来。那些乞儿何曾见过这样好东西,一齐坐下狼餐虎咽的大碗斟酒吃,一个个吃得东倒西歪的烂醉如泥。寡妇忙把一切细软都寄在左近亲族家,他便坐上轿子,竟回母家去了。他弟兄子侄多有在庠的,都到学前约齐了三学朋友,候按院下学讲书毕,公同禀道:“许志吉假倚差官,残害乡里,求大人做主。”按院道:“虽他奉旨清查,未曾教他无端扳害。他既无桑梓之情,诸生又何必存畏缩之念?此与小民触犯乡绅不同。”这分明是恶他,叫众人打他之意。众秀才正要生事,今见上官许他,众人等送按院上轿后,齐至公署前蜂拥进去。那许寺丞犹自做张做势的狂吠,众人上前一齐动手,打得个落花流水,将手下人打死了几个,那许寺丞早逃走个不见。众人见他走了,竟打到他家里去,放火烧他的房屋。百姓都恨他,也齐来帮助,家财尽遭掳掠,妇女们剥得赤条条的,赶出街坊。这一场丑辱,却也不小。还要寻到许寺丞,打死才称众意。这正是:
  未害别人先害己,果报分明定不差。
  毕竟不知许寺丞逃得性命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建生祠众机户作俑 配宫墙林祭酒拂衣
  诗曰:
  朝廷养士首成均,由义居仁三百春。
  何事阉阿供媚态,却捐廉耻丧天真。
  宫墙数仞追先圣,功德千年诵德深。
  堪羡戎行生俊杰,昂昂正气过儒绅。
  话说徽州士民,打了许寺丞,烧毁了他家产,妇女俱被凌辱,各路找寻许志吉不着,谁知他躲在县丞衙门内。众人见找不着,才歇了,他还不敢出头。这里府县申文各上司,抚按一面具题:“许志吉残害桑梓,激变士民。”
  忠贤见两次差出的人都如此,忙请李永贞商议。永贞道:“吴养春原无罪,当日不过为要他几万银子。倒害了他一家之命并两县的人民,此皆是差官不善体谅。如今只把许志吉撤回,余赃着该抚追解。”忠贤如其言,把这事就缓下去了。
  那吴天荣上了个文华殿中书,他见事体停妥了,便思量衣锦荣归,夸耀乡里。却讨了个苏杭催趱织造的差,他便起夫马行牌,一路上虚张声势,坐察院、打驿丞。沿途地方官知他是魏监手下的人,都来送下程、折酒席,奉承不迭。他还狐假虎威的来至扬州,坐四人轿,打钦差牌拜院。道、府、县各官,都来迎接请酒,十分热闹。旧日相与的朋友也有羡慕他的,也有趋奉他的,也有正人菲薄他的,也有恨他的,也有褒贬他的。他去受贺请客,扬扬得意。
  访得郁燕玉的母家未曾另适,想起昔日看顾之情,遂送了许多京中礼物。燕玉甚是正气,见了礼,便骂道:“这害主恶奴,把我一家坑害得家破人亡,他还来送甚么礼?”连盒子都摔碎了。他父母慌忙拾起来,瞒着他收下,重赏来人。次日,他父亲又自去面谢。那吴天荣见燕玉收了他的礼,只认他有情于己,便想要娶他,于是央媒来说合。那媒人原知他们有主仆之分,恐燕玉不肯,便先来向他父母说。他父母道:“论起他这等荣耀,就嫁他也彀了;就是碍着这一点,恐他不肯,又怕人议论。”那媒婆道:“他主人家已没人了,怕谁议论?姑娘虽是激烈,也不过是一时的性气,妇人家的水性儿。及他到了那边,见那等富贵荣华,他就罢了。如今须是瞒着他,我明日去寻个少年标致人来,把他相一相,只说是个过路官员要娶他做补房,哄得姑娘中了意,你老人家受了财礼,拣个吉日嫁过去,不愁他不成。”老夫妻听了此言,满心欢喜。一则怕天荣的势要,二者又可以多得些财礼,欣然应允。这正是:
  可恨虔婆太丧心,无端设下阱机深。
  纵教布定瞒天网,难把娇鸾雏凤擒。
  次日,两个媒婆来对燕玉道:“恭喜姑娘,喜事到了。如今有个翰林院王老爷,是浙江人,现住在河边上,有三四号座舡,二三十房家人,新没了夫人,要娶个补房。昨日叫我们到舡上,亲口分付,不论初婚、再醮,只要人品标致,性格温柔。那老爷年纪三十上下,人物好不风流俊俏。我们想了一夜,把扬州城都数遍了,除了姑娘,再没第二个配得过。故此先来通知一声,随后老爷就到。姑娘请快些收拾。”燕玉犹假意羞涩,坐着不肯动。他母亲忙来撮弄,代他理髩添妆,又买了几盘点心与媒婆吃了。须臾妆扮完了,果然十分美丽,犹如姮娥离月殿,西子出吴宫。少顷,只听得门外人声嘈杂,敲门声急。媒婆忙来问道:“原来是老爷来了,请进来。”只见门外一乘四轿,打着黄伞遮阳,一对银瓜,跟着十数个家人,拥着个少年官儿。入来坐下,吃了茶。媒人搀燕玉出来拜见,转过身来细细看了那官儿,十分欢喜。
  问了年纪生日,留下一两银子拜钱。家人捧上聘礼:金簪一对,金戒指一对,锦缎二端。燕玉见这人少年貌美,倒也欢喜。
  隔了两日,媒人送过衣服首饰,说定吉日来娶。至期,大吹大擂的娶上船,只见妆奁铺设极其华丽,有许多丫头养娘在面前忙乱,却不见有个新郎进来。外面人声嘈杂,只听见讨赏钱,传拜帖,也只得是官府来贺。看看晚了,点上灯烛,将交更时,丫头伴婆收拾床铺,都出去了。少刻,新郎进舱来,叫丫头脱了靴。
  燕玉留心偷看,却是个胡子,不似那少年的模样,心中甚是疑惑。忽想道:“不要是被那两个乞婆哄了?”少刻,丫头出去,新郎执着烛到房舱里来,揭起幔子,将烛放下,便来搂抱燕玉。燕玉抬头一看,才认得是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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