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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质生活-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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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药,木炭,无所不有。我是说,我的母亲是远远超出我的母亲的,她简直像是一个机构。本地人也来看她,让她治病。家的范围已经扩大了。确实是这样。在我们一生中,我们很早就对这一切有了自觉意识,对这一点我们非常感激我的母亲。这就是母亲,这就是围绕在母亲四周的家屋,这也就是居住在那个房屋里的那个母亲。她已经预见到时势险恶,灾难的年代必将到来,她因此把自己扩展开去超出于她自身之外。我的母亲亲身经历过两次战争,前后有九年生活在战火之中。她还在等待第三次战争。我相信,直到她死,她一直都在等待这第三次战争来临,就像等待下一个季节到来一样。为此她注意看报,我想,她是试图在字里行间看看战争是否迫近,我不记得她说过战争延缓这样的话,一次也没有。

当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的母亲给我们表演过战争游戏。她拿起一条长棍当作步枪,扛在肩上,在我们面前开步走,唱着《军刀和默兹》。最后她竟泣不成声。我们安慰她。是啊,我母亲是很爱男人的战争的。

我相信,母亲,几乎是在任何场合,在我们孩提时代所有的场合下,在童年期以后,在生活的一切场合,母亲所代表的就是疯狂。她始终比可能遇到的怪人、疯人更为奇怪更加疯狂,对我们,她的孩子来说,就是如此。很多人谈到他们的母亲,也常说:〃我说,我相信,我的母亲真是疯了。疯了。〃人们在回忆的时候,也不禁为他们的母亲大哭,这是很有趣的。

在诺弗勒堡,我在乡下的房子里,曾为家中必备的物品开出一个单子。差不多开出二十五种东西。那个单子一直保存在那里。因为那是亲笔写的。单子上列出的始终保持完备无缺。

在特鲁维尔这里,情况不同,这里是公寓房子。我在那边设想的在这里不适用。但是在诺弗勒的储备永远都在。这就是那个单子:

精盐 葱 漂白液

胡椒 蒜 面包 洗涤剂(手用)

糖 牛奶 干酪

咖啡 奶油 酸牛奶

葡萄酒 茶叶 金属纱团

马铃薯 面粉 卫生纸 咖啡过滤纸

花色干面条 蛋 电灯泡 保险丝

米 去皮蕃茄 洗衣肥皂

油 粗盐

醋 雀巢咖啡

这个单子一直都在,贴在墙上。上面已经都有了,没有再增加其它物品。自从这个单子开出。已经二十年过去了。以后有五、六百种新产品创造出来,可是这个单子一项也没有采纳。

住房分有外部秩序,内部秩序。外部秩序就是对家里可以看到的管理,内部秩序是属于观念方面、情感的承载和与孩子们贴近的那种永恒不变的感情。按照我母亲所设想的居家生活,实际就是为我们布置好一处住家。我想不出她会为一个男人或一个情人布置房舍住处。这方面的举措完全与男人不相关。男人可以建筑许多房屋,但不能创造一个家。从根本上看,男人对孩子是无所作为的。在物质方面,他们什么也做不来。他们只知带小孩去看电影或外出散步游近。直到现在,我都认为是这样。他们下班回来,洗得干干净净,面貌一新,准备上床睡觉,这时小孩才到他们身上让他抱一抱。他觉得是很幸福的。男人与女人之间差异极大。

附带说一说,从根本上看,我认为女人的处境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即使有人帮助她们做家务,即使她比以前更富有经验,有才智,更大胆,全部家务还是由女人承担。即使她现在更加自信。即使她现在比以往动笔写要多得多,女人仍然需要专注于男人,这并没有变化。女人的基本愿望仍然是照料家庭,把家庭维护好。如果说她在社会地位方面有变化,那么她做这一切也是额外加上去的,即这种变化是额外多做而形成的。男人,他是否有什么变化呢?几乎没有。也许少一些叫嚷。现在他变得更加寡言少语了。是这样。看不到有什么可说的。所以他沉默,不说话。由此出现无声无息的情况,而且显得十分自然。因此他自己的声音沉默下来不出声了。

女人就是家。她过去是,现在仍然是。可能是谁提出这样的问题:男人紧守着家,是不是由女人来担负他呢?我说是。因为在这样的时刻,男人就归属于小孩方面去了,和小孩没有什么不同。

男人的需要像小孩的需要一样。必须给以支援。对女人来说。这同样也是一种赏心乐事。男人自以为是英雄,但始终和小孩子一样。男人喜欢战争,打猎,钓鱼,摩托,汽车,也像小孩一样。当他睡去,那就更看得清楚了。所以女人才这样喜爱男人,这一点用不着说假话。女人爱天真的、凶狠的男人,女人爱猎人,爱战士,爱小孩。

这种情况由来已久。在孩子小的时候,我到厨房去给他拿东西吃,带他们坐到桌前。吃了一盘,等着还要,我就去做,什么也不想,只觉心喜幸福。很多女人都是这么做的。就像这样,像我一样。当孩子不到十二岁,她们这样做,孩子长大,她们继续这样做。比如意大利女人,在西西里,你可以看到八十岁的女人服侍六十岁的孩子。我亲眼在西西里看到这样的事,看到这样的女人。

一座房子,永远是不够的,我们应该承认这一点,那就像是谁赠送给你一艘游艇、一条船一样。管好一处房屋,不论是动产,不动产,反正为人所居,那确是一件了不起的工作。并非真正完善,在治家中错失百出,为人轻佻,那就是在持家之中对一些损坏不立即进行修缮的女人。对于房屋住处的修理,我是一定要做到底的。我要一直深入到细节方面去,读者可能不了解这是为什么。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说一说,有许多女人,总是等着有三个电插座损坏,吸尘器裂开,自来水龙头漏水,才去叫管子工修理或者另外去买插座,她们这么办,是不对的。一般来说,是女人没有弄好才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她们〃没有时间〃,可是她们心里却想丈夫应该注意这些事,由此推断她们的不幸原因在丈夫身上。这些女人不明白,女人操持家务终其一生一向如此,所以男人在家中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他们自幼所看到的不过是他们的母亲,那个女人。电插座坏了他们当然是看到的,你看他怎么说?他说:〃咦,插座坏了,〃说过就走开了。如果吸尘器损坏,他们是看不见的,这东西他们什么也看不出来。小孩也是一样,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对男人来说,女人的行为是看不透的。如果女人有什么事搞错了,如果她忘记什么,或者,比如说,为了报复,电插座她有意不去买,那么,男人对之还是视若无睹。他们也许会对自己说,电插座她不去买,或吸尘器她不去修,自有其理由,要求她去做这做那在他未免欠妥。他当然怕突然与失望正面相对,把事情招到自己身上来,那就糟了。有人对你说:男人现在〃也介入〃了。情况如何现声还不大清楚。男人试求〃介入〃一到这种物质生活的困境中去——这是肯定的,但我还不知道如何去思考这件事。我的一个男友,他在家做饭,搞家务。他的女人什么也不做。后来我的这个朋友带孩子,做饭,擦洗地板,跑街购物,整理床褥,什么苦差事都干。此外,他还要工作挣钱,供养他的女人和几个小孩。他的女人怕吵怕乱,要是她喜欢她还想有几个情人。于是她在男人和孩子居住的房子不远处搞下一处小房子。这种事他也接受,因为她是他的孩子的母亲,他必须留住她。他什么都接受。他并不感到痛苦。怎么说呢?我么,我看到这样一位身负如此重大责任的男人,总不免有一种轻微的厌恶的反应。

有人对我说,男人大多从事繁重工作,在庞大的仓库的工具架前可以看到他们。对这一类事,我不作答。因为繁重工作,那正是男人的体育活动。从办公室出来,伐木,那是一项体育活动,不是工作。一个有中等体力、一般体魄的男人,如果有谁说这种事必须去做,他就会去做。洗盘子,他可以做,跑街采购,他可以做。他认为买了马铃薯回来,他也是英雄,他一向就有这种可怕的倾向。可是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有人说我这是夸大其词。人们时时都对我说:我过分夸大了。你认为是那么说的是不是?你说:理想化,说我把女人理想化了。也可能。是谁说的?反正把女人理想化,对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好。.

你可以想一想你对我所说的事情你究竟想要它怎样。因为我是在谈女人的辛劳工作,所以我不得不采用一种不易理解的语言。主要是谈一谈女人,她的居家,女人四周的环境,她为得到福利而进行的操劳。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毕竟是有差别的,不相同的,母亲的身份毕竟不是父亲的身份。女人,处在为母的地位,是把她的肉体都给予她的孩子、几个孩子的,孩子在她身上,如同在小山岗上,在一座花园里,她们吃她,在她身上拍打,在她身上睡觉,她听任吞噬,她常常是怀着孩子睡上一睡。在父亲那方面根本不存在类似情事。

也许女人在她母性和夫妻关系的历程中是自己分泌出自己的失望的。也许在她一生的历程中,她的王国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丧失。也许她青春时代的憧憬,她的力量,她的爱心,在单纯的合法性之中受到创伤由她流失净尽。也许是这样吧。也许女人原就是殉道者。也许女人只有在她的才干、公正、烹饪、道德的显示中才能得到完美的展现,所以她被人从窗口抛出去不要了。

也有一些女人,她总要抛弃一些什么。我就抛弃很多。

十五年中,书一出版,我的文稿我就抛弃不要。要追问是为什么,我认为那是为了把罪愆抹去,以便在我自己的眼睛看来罪恶可以减轻一些,让我在我的环境中〃好过一些〃,为的是,作为一个女人,把写作的不正经削弱一些,这种情况差不多有四十年之久了。做衣服剩余的料子,吃剩下的食物,我要保留,那种东西我不要。十年之中,我把我的手稿一把火烧掉。后来有一天有人对我说:〃留下来可以给你的孩子,那时候人家就不知道了。〃

是在诺弗勒房子客厅的壁炉里烧的。付之一炬,那是最彻底的销毁。难道我知道我一生中那么早我就成了一个作家?无疑是知道的。那几天过后,那样的情景我都没有忘记。那个地方又变得清清爽爽,洁净如初。房屋内部窗明几净,桌面上光洁可鉴,可供使用,留下的痕迹都揩得不见踪影。

过去,女人保留的东西很多,孩子的玩具,他们的作业,他们最早的作文,她们都保留下来。她们还把孩子幼年时的照片珍藏起来,那些照片已经发暗,漫漶看不清了,她们还是爱不释手。她们还保留她们少女时穿的衣裙,结婚时穿的裙衫,橙花花束,但最重要的是那些照片。她们的孩子所不认识的一个世界的照片,只对她们具有价值。

物质财富像潮水一样涌入家庭,也许最早导源于巴黎经常泛滥的大倾销、超倾销、出空销售,这已是历时很久的惯例。那种无用之物,夏季滞销秋季减价销售,秋季卖不出去推到冬季出售,女人专买这一类东西,像吸毒上瘾一样,不是因为她们需要。而是因为东西便宜,这一类〃疯疯癫癫事〃一经进入女人家中往往就成了一种秘密约会。她们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一回事……〃就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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