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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教育-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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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这信到勃卡去。勃卡是一个小镇,从这里去,两小时可以走到。那里有一半是热那亚人。路上自会有人给你指路的。到了勃卡,就去找这信面上所写的绅士,在那里谁都知道他。把信交给这人,这人明天就会送你到洛赛留去,把你再托给别人,设法使你去到可持谁。只要到了可持准,美贵耐治先生和你的母亲就都可见面了。还有,这也拿了去。〃接着把若干钱交给玛尔可手里。又说: 

〃去吧,大胆些!无论到什么地方,同国的人很多,怕什么!再会。〃 

玛尔可不知要怎么道谢才好,只说了一句〃谢谢〃,就提着衣包出来,和领路的孩子告了别,向勃卡进行。他心里充满着悲哀和惊诧,折过那阔大而喧扰的街道走去。 

从这时到夜里,一天中的事件都像梦宽一般地在他的记忆中混乱浮动。他已疲劳,烦恼,绝望到了这地步了。那夜就在勃卡的小宿店和土作工人一同住了一夜,次日终日坐在水堆上,梦似的盼望来船。到夜,乘了那满载着果物的大船往洛赛留。这船由三个热那亚水手行驶,脸都晒得铜一样黑。他听了三人的乡音,心中才略得些慰藉。 

船程要三日四夜,这在这位小旅客只是惊异罢了。令人见了惊心动魄的巴拉那河,国内所谓大河的消河和这相比,只不过是一小沟。把意大利全国培了四倍还不及这条河长。 

船日夜徐徐地逆流而上,有时绕过长长的岛屿。这些岛屿以前曾是蛇和豹的巢穴,现在橘树和杨柳成荫,好像浮在水上的园林。有时船穿过狭窄的运河,那是不知要多少时候才走得尽的长运河。又有时行过寂静的汪洋似的大湖,行不多时,忽又屈曲地绕着岛屿,或是穿过壮大繁茂的林丛,转眼寂静又占领周围,几英里之中只有陆地和寂寥的水,竟似未曾知名的新地,这小船好像在探险似的。愈前进,妖魔样的河愈使人绝望!母亲不是在这河的源头吗?这船程不是要连续走好几年吗?他不禁这样痴想着。他和水手一天吃两次小面包和成肉,水手见他有忧色,也不和他谈说什么。夜里睡在甲板上,每次睡醒张开眼来,望着青白的月光,觉得奇怪,汪洋的水和远处的岸都被照成银色,对着这光景,心里沉静下去,时时反复念着可持谁,像是幼时在故事中听见过的魔境的地名。又想:〃母亲也曾行过这些地方吧,也曾见过这些岛屿和岸吧。〃一想到此,就觉得这一带的景物不似异乡,寂寥也减去了许多。有一夜,一个水手唱起歌来,他因这歌声记起了幼时母亲逗他睡去的儿歌。到了最后一夜,他听了水手的歌哭了。水手伸了唱说: 

〃当心!当心!怎么了?热那亚的男儿到了外国可以哭吗?热那亚男儿应该环行世界,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充满勇气。〃 

他听了这话,身子震栗了。他因了这热那亚精神,高高地举起头来,用拳击着舵说: 

〃好!是的!无论在世界上环行多少次我也不怕!就是徒步行几百英里也不要紧!到寻着母亲为止,只管走去走去,死也不怕,只要倒毙在母亲脚旁就好了!只要能够看见母亲就好了!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存了这样的决心,于黎明时到了洛赛留市。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东方被旭日烧得血一样红。这市在巴拉那河岸,港口泊着百艘光景的各国的船只,旗影乱落在波中。 

他提了衣包一上陆,就去访勃卡绅士所介绍给他的当地某绅士。一入洛赛留的街市,他觉得像是曾经见过的地方,到处都是直而大的街道,两侧接连地排列着低而白色的房屋,屋顶上电线密如蛛网,人马车辆,喧扰得头也要昏。他想想不是又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了吗,心里似乎竟要去寻访从伯住址的样子。他乱撞了一点钟光景,无论转几次弯,好像仍旧在原处,问了好几次路,总算找到了绅士的住所。一按门铃,里面来了一个侍者样的肥大的可怕的男子,用外国语调问他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听到玛尔可说要见主人,就说: 

〃主人不在家,昨天和家属同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去了。〃 

玛尔可言语不通,强着舌头说: 

〃但是我,——我这里没有别的相熟的人!我只是一个人!〃说着把带来的介绍名片交给他。 

侍者接了,生硬地说: 

〃我不晓得。主人过一个月就回来的,那时替你交给他吧。〃 

〃但是,我只是一个人!怎样好呢!〃玛尔可恳求说。 

〃哦!又来了!你们国里不是有许多人在这洛赛留吗?快走!快走!如果要行乞,到意大利人那里去!〃说着把门关了。 

玛尔可化石似的站在门口。 

没有办法,过了一会儿,只好提了衣包懒懒地走开。他悲哀得很,心乱得如旋风,各种忧虑同时涌上胸来。怎样好呢?到什么地方去好?从洛赛留到可特淮有一天的火车路程,身边只有一块钱,除去今天的费用所剩更无几了。怎样去张罗路费呢?劳动吧!但是向谁去求工作呢?求人布施吗?不行!难道再像方才那样地被人驱逐辱骂吗?不行!如果这样,还是死了好!他一边这样想,一边望着无尽头的街路,勇气愈加消失了。于是把衣包放在路旁,倚壁坐下,两手捧着头,现出绝望的神情。 

街上行人的脚碰在他身上。车辆轰轰地来往经过。孩子们站在旁边看他。他暂时不动,忽然听得有人用隆巴尔地土音的意大利语问他: 

〃怎么了?〃 

他举起头来看,不觉惊跳起来:〃你在这里!〃 

原来这就是航海中要好的隆巴尔地老人。 

老人的惊讶也不下于他。他不等老人询问,急忙把经过告诉了老人; 

〃我没有钱了,非寻工作做不可。请替我找个什么可以赚钱的工作。无论什么都愿做。搬垃圾、扫街路、小使、种田都可以。我只要有黑面包吃就好,只要得到路费能够去寻母亲就好。请替我找找看!此外已没有别的方法了!〃 

老人回视了四周,搔着头说: 

〃这可为难了!虽说工作,工作也不是这样容易寻找的。另外想法吧。有这许多同国人在这里,些许的金钱也许有法可想吧。〃 

玛尔可因这希望之光得了安慰,举头对着老人。 

〃随我来!〃老人说着开步,玛尔可提起衣包跟着。他们默然在长长的街市走,到了一旅馆前,老人停了脚。招牌上画着星点,下写着〃意大利的星〃。老人向内张望了一会儿,回头来对着玛尔可高兴地说:〃幸而碰巧。〃 

进了一间大室,里面排着许多桌子,许多人在饮酒。隆巴尔地老人走近第一张桌前,依他和席上六位客人谈话的样子看来,似乎在没有多少时候以前,老人曾在这里和他们同席。他们都红着脸,在杯盘狼藉之间谈笑。 

隆巴尔地老人不加叙说,立刻把玛尔可介绍给他们: 

〃诸位,这孩子是我们同国人,为了寻母亲,从热那亚到布宜诺斯艾别斯来的。既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问知母亲不在那里,在叮特淮,因了别人的介绍,乘了货船,费三日四夜的时间才到这洛赛留。不料把带来的介绍名片递出的时候,对方斥逐不理。他既没有钱,又没有相识的人,很困苦呢!有什么法干吗?只要有到可持淮的车费,能寻到母亲就好了。有什么法子吗?像对狗一样置之不理,是不应该的吧。〃 

〃哪里可以这样!〃六人一齐击桌叫说。〃是我们的同胞哩!孩子!到这里来!我们都是在这里做工的。这是何等可爱的孩子啊!喂!有钱大家拿出来!真能干!说是一个人来的!好大胆!快喝一杯吧!放心!送你到母亲那里去,不要担忧!〃 

一人说着抚摸玛尔可的头,一人拍他的肩,另外一人替他取下衣包。别席里的工人也聚集拢来,隔壁有三个阿根廷客人也出来看他。隆巴尔地老人拿了帽子巡行,不到十分钟,已集得八元四角钱。老人对着玛尔可说: 

〃你看!到美洲来,什么都容易哩!〃 

另外有一客人举杯递给玛尔可说: 

〃喝了这杯,祝你母亲健康。〃 

玛尔可举起杯来反复地说; 

〃祝我母亲健……〃他心里充满了快活,不能把话说完。他把杯放在桌上以后,就去抱住老人的项颈。 

第二天天未明,玛尔可即向可特淮出发,胸中充满了欢喜,脸上也生出光彩。美洲的平原到处是荒凉,毫没有悦人的景色。天气又闷热。火车在空旷而没有人影的原野驶行,长长的车厢中只乘着一个人,好像这是载伤兵的车子。左看右看,都是无边的荒野,只有枝干弯曲得可笑的树木,如怒如狂地到处散立着。一种看不惯的凄凉的光景,竟像在败家丛里行走。 

睡了半点钟,再看看四周,景物仍和先前一样。中途的车站人影稀少,竟像是他人的住处,车虽停在那里也不闻人声。自己不是被弃在火车中了吗?每到一车站,觉得好像人境已尽于此,再前进就是怪异的蛮地了。寒风拂着面孔,四月未从热那亚出发的时候,何尝料到在美洲会逢冬天呢?玛尔可还穿着夏服。 

数小时以后,玛尔可冷不可耐。不但冷,并且几日来的疲劳也都一时现了出来,于是就朦胧睡去。睡得很久,醒来身体冻僵了,很不好受。漠然的恐怖无端袭来,自己不会病死在旅行中吗?自己的身体不会被弃在这荒野中作鸟兽的粮食吗?昔时曾在路旁见犬鸟撕食牛马的死骸.他不觉背过了面。现在自己不是要和那些东西一样了吗?在暗而寂寞的原野中,他被这样的忧虑缠绕着,空想刺激着,他只见事情的黑暗一面。 

到了可持准可见到母亲,这靠得住吗?如果母亲不在可特淮,怎么办呢?如果是那个亚尔忒斯的绅士听错了,怎么办呢?如果母亲死了,怎么办呢?——玛尔可在空想之中又睡去了。梦中自己已到可持淮,那是夜间,各家门口和窗口都漏出这样的回答:〃你母亲不在这里罗!〃惊醒转来,见车中对面有三个着外套的有烦的人,都注视着他在低声说什么。这是强盗!要杀了我取我的行李。疑虑像电光似的在头脑中闪着。精神不好,寒冷,又加之以恐怖,想像因而愈加错乱。三人们注视着他,其中一个竟走近他。他几乎狂了,张开两手奔到那人前面叫说: 

〃我没有什么行李,我是个穷孩子!是独自从意大利来寻母亲的!请不要把我怎样!〃 

三个旅客因玛尔可是孩子,起了怜悯之心,抚拍他,安慰他,和他说种种话,可是他不懂。他们见玛尔可冷得牙齿发抖,用毛毡给他盖了叫他躺倒安睡。玛尔可到傍晚又睡去,等三个旅客叫醒他时,火车已到了可持谁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飞跑下车,向铁路职员问美贵耐治技师的住址。职员告诉他一个教会的名词,说技师就住在这教会的近旁。他急忙前进。 

天已夜了。走入街市,好像又回到了洛赛留,这里仍是街道纵横,两旁也都是白而低的房子,可是行人极少,只偶然在灯光中看见苍黑的怪异的人面罢了。他一边走,一边举头张望,忽见异样建筑的教会高高地耸立在夜空中。市街虽寂寞昏暗,但他在荒漠中旅行了一整日,眼里仍觉得闹热。遇见一个僧侣,问了路,急忙寻到了教会和住家,用震栗着的手按铃,一手按住那快要跳到喉间来的鼓动的心。 

一个老妇人携了洋灯出来开门,玛尔可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找谁?〃老妇人用西班牙语问。 

〃美贵耐治先生。〃玛尔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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