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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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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这样的字眼从口中说出,朱倚湄浑身巨震,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林青释,双颊如火,眼瞳如焰,将心中沸腾的情绪一并燃烧殆尽:“你有办法救他?”

    “没有。”林青释摇头,苍白眉目间的三分笑意冷凝下来变为肃杀,“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浸了三个月,无法根治。我只能剑走偏锋,封了他的内力,转而教他五指蚕丝。”

    “为了不让他觉得异样,我让身边的其他人也一并学了五指蚕丝,从未对他提起过这件事。”林青释双手叠在膝上,白净的肤色几乎透明,和蒙眼的白缎作一色。

    “你既然接触过药人,就应当明白纪长渊有过怎样的人生——我要为他洗冤。”朱倚湄紧紧握住身旁的栏杆,眼神冷锐而锋利,像她腰间隐于鞘中的长剑。

    “为他洗冤?如何洗冤?”林青释反问。

    他依然还是清淡地笑着,明明如月的脸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话语间却宛然含着讥诮,“那些杀戮的事情难道不是他犯下的?那些妻离子散的家庭难道不是他害的?他让夺朱之战拖延了四年才落幕,这些难道仅仅因为他有一个悲惨的身世就可以被原谅吗?”

    仿佛觉察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林青释默了一默,再开口时,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罪过就是罪过,犯罪的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你不了解,更不应该带着情感介入。”

    “我了解!没有谁比我更了解!”

    朱倚湄无声地冷笑起来,笑得全身颤抖,慢慢地逸出了眼泪。

    她太明白药人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了。

    中州十八地里较偏远的芸、回二州,世代相传,将新生儿浸在五毒酒的药桶里数月,血中携带足以致死的药性,若能捱过来,就能成为适合练武的好苗子,一生在武学上可以窥得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然而,能活下来的,万中不足一。两州之地没有父母愿意让自己的亲身孩子受这样的苦楚,那些被浸入药桶的孩子,都是偷抢来的。

    六十多年前,雪鸿帝初即位的时候,一纸诏书下达两州,立斩制药人者三百位,两州之民闻风丧胆,如今一甲子过去,已是文选帝当政,药人销声匿迹,成为了只能在医书里看到的可怕名词。

    然而,没有人知道,威名赫赫的仙门世家兰畹纪氏,曾经的当家人纪老爷,成功地制作出一个药人。纪老爷为了做出这个药人,杀了千百个无辜婴孩。后来,他将这个药人收为长子,取名纪长渊,并将实情对他隐瞒,不断用药物控制着他。

    纪长渊十三岁一战成名,杀死南离殷氏家主,是残忍的、将其一剑钉在墙上的杀法。此后,在纪老爷在明在暗的引诱逼迫下,他接连杀了武林中十一位长老耆宿,“七妖剑客”之名从此响彻江湖。

    那是一个疯子,一个武功很高的、彻头彻尾的魔头。人们收敛着被他杀死人的遗骨,一边恨恨地如是评价。

    没有人注意到,被杀的那些人,都是兰畹纪氏想要一家独大,必先除去的绊脚石。

    是纪老爷暗中指使他去杀人,可是面对八方的责难,道貌岸然的老人只是抹着泪说:“渊儿的病情愈发糊涂,恐怕过几日就要六亲不认。他杀一人,兰畹纪氏就赔一千斤紫锦贝,还望各位宽宥些。”

    “七妖剑客何德何能,得到一个如此尽心尽力的慈父。”时人如是说。

    闲言如刃,刀刀见骨。

    十三年前夺朱之战刚开始的时候,是个病态的世道。纪长渊就在这样的困境中,从意气风发的少年,被逼成了阴鸷嗜杀的七妖剑客。

    林青释清淡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在冷风中听起来隐约带着悲悯:“我曾见过他——在我还没有眼盲的时候。”

    他低头闻着指尖淡淡的清苦药香,神色忽然微微恍惚,一闪,便是十多年前。

    中州十二年,纪长渊在“父亲”隔期传来的密信当中获令,前去刺杀同龄的殷府家主殷清绯。

    南离,雪原中别有洞天,十里梅林,落英缤纷。比落下的雪梅更亮眼的,是一地落红上绽开的血花。

    纪长渊在落花中踉跄地站起,死死地盯着对面比肩而立的人。

    失算了,游历天下诛魔的望安道长和殷府少公子居然回到了府邸,虽然他们的同伴撷霜君和云袖不在,他仍然被默契配合的双剑重创。

    他提剑默立,脸色惨白如鬼魅,身上的衣服多处被划破洞穿,渡生剑留下的伤痕从前胸划到后心,贯穿了他整个人。然而,七妖剑客放声大笑,猛地喷出鲜血:“也……也不过如此。”

    似乎是方才的激战让他油尽灯枯,无以为继,然而,他破碎的衣服下,似乎有无形的劲气激荡,就连飞花都无法近他身。

    “说实话,若是单独来,我和望安都是稍逊于你的。”殷景吾抱起手臂,昂着头冷笑,“但你只是一个人,我们有两个人,等会还有三个人,四个人。”

    “你想一想,你这个疯子,杀了多少人!”殷景吾蓦地愤怒起来,抬剑直指他咽喉。

    他怒喝道:“我们行走世路,降魔除邪,就算是那些邪祟走尸,能比你更狠毒吗?”他猛地扬起手,想要重重地一巴掌打下去,却被林望安制止了。

    “你如此年轻,怎么能练成剑气?”林望安提剑,秀丽的眉目间爬满了疑惑,“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除非你还没出生就会修炼。”

    “不可能吧!你才十几岁,和我一样大。”林望安再度看了他一眼。

    “说的是啊!”殷景吾陡然好奇起来,在倒在地上的人膝盖间一踢,“问你呢,说来听听?”

    “你要是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练的。我就不杀你。”殷景吾不顾林望安满脸的不赞同,俯下脸来看他身上的伤痕。

    “小心!”林望安忽然断喝,手中渡生弹铗而出。

    忘痴剑雪亮的寒光映着七妖剑客清瘦的脸颊,他跌跌撞撞地立起身,手中的剑远比人更快,迅捷地唰唰几剑连击林望安。千万朵剑花挽起,漫天落英飞舞,和着空中流光,宛如星辰陨落,回手时,剑尖点在殷景吾的咽喉上。

    林望安在回剑自保的一刻,省过来他是虚招。眼看着剑尖刺破好友的喉咙,白衣道长忍不住有些慌神:“你放了他,我就放你!”

    “你若不放他,我定饶不了你!”渡生出鞘,剑尖一丝不颤地指着他心口。

    然而,在空气中杀意快要凝固的时刻,纪长渊居然不管不顾地曼声高歌起来,翻覆着是激昂回转的一句——

    易水萧萧人去也,披发长歌揽大荒。

    而七妖剑客青丝如墨,眼眸如钉,和林望安默不作声地对峙着,真有几分海天龙战的意味。

    林望安握剑的手越来越紧,剑穗几乎深深地嵌入掌心里去。七妖剑客就像完全听不到他说话似的,自顾自地高歌。

    这个疯子!

    就在林望安准备递出剑尖,最后一搏时,那一刻,剑下的殷景吾仿佛忽然发现了什么,猛地抬头,带着十二分的震惊和恍然:“原来如此!你是——”

    望痴猛地刺入他喉咙,没有刺到声带,殷景吾却被无形的剑气逼得无法开口。林望安僵直着握剑,抬眼看向他破旧的衣衫,忽然也恍然大悟。

    他双肩上有无法愈合的两个深洞,往外流着毒血。只看了一眼,林望安就失声道:“你你你,你居然是药人!”

    望痴倏然凝住了,纪长渊脸如死灰,身后,渡生贯穿直入,

    林望安一剑洞穿了他,支撑住身体的气息已经溃散,纪长渊巅扑着栽倒在地。他脸上的表情是凝固的,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劫后余生的殷景吾也正冷冷地与他对视,眼里满含不屑。

    “我就说,他怎么会比你我厉害,原来他是药人。”殷景吾大笑起来,因为喉间的伤口,笑声有些嘶哑。

正文 第44章 持子厄珍珑其四

    这一场剧斗早已惊动了殷府上下,之前在高手过招中,他们无能参与,如今都泉涌进后花园,围聚着小公子和他的朋友。

    “殷宗主”,林望安谢过上来为他包扎伤口的殷府医官,一边叮嘱殷氏家主,“你找几个人把他抬到水牢里去,我和殷慈有话要对你单独说。”

    “什么?”书房里,殷清绯听完他们所说关于药人的事,惊骇地捏碎了手中的琉璃盏。他整肃的面容上充满了怪异之色,被这惊人的消息砸得许久没反应过来,“这,这……现在怎么还会有药人?”

    “纪家的家主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大伯,我和望安离开之后,你速修一封信到兰畹,只字不提药人的事,就说是纪长渊受伤被你救回来了。”殷景吾沉吟,“撷霜君和云姑娘这时也在家族里,我去同他们说一声,让这两家做个见证。”

    “你们在外面,也多珍重。”

    “如今天下已乱,殷家不久将坚壁清野,韬光养晦,隐入瀚海雪原。直到存亡关头,出世一战。”

    “我知道你们是回来告别的,若这一去你不归,而我亦身死,殷家上下将听从望安道长一人号令,若你二人皆未归,百年后,就让它散了吧。”

    临别时分,殷清绯珍重地将象征家主的玉饰缠绕在殷景吾手上,在他们最后的回眸中,百年风流的殷家朱门缓缓阖上。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南离的三天后,江湖中传来这样的消息!

    南离殷氏的家主被一剑穿心,钉在刻着“殷”字的府邸门匾上,所有人都知道,是纪长渊下的手。

    七妖剑客,疯子。

    幸运抑或不幸的是,殷氏满门留存下来,只有医官被杀死——据童仆说,那一日,疯子闯进来,硬逼着医官去治根本治不好的病。

    “你自小就中了血毒,是个药人,居然不知?”最后一句话被湮灭在雪亮的剑光里。

    再后来,殷景吾听到消息后,把自己关了一整夜,出来之后就性情大变。烽烟的迷雾中,这样的死伤太多太多,那年,岱朝的军队死了近三十万。

    而他们斩妖除魔的一行,也是在那之中缓缓成长起来的——殷景吾丧失亲长,撷霜君被迫到绝地而拔剑,云袖孤身一人闯天堑,而他眼睁睁目睹故友葬身烈火。

    便是这样的生离死别,这样的痛彻心扉,将他们锻造成了无往不利的兵刃,终于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心无所挂,故万物不能挂;

    万物不能挂,则万人不能敌。

    现在隔了多年回想,当时的悲愤欲绝,如今也不过是绵长痛楚的霏霏细雨。然而,林青释清楚地记得,或许永不能忘,一切改变的开始,就是因为那一场殷府后花园里和纪长渊的会面。

    长风拂面,林青释缄默着握紧了手,缓缓从记忆之海中抬头:“姑娘,对于他来说,死亡是最好的归所。”

    “而你在凝碧楼身居高位,所能做的,无非是在你把剑指向一个人之前,想一想,是他错了,还是别的所有人都错了。”他如是说。

    朱倚湄从未想过这样一番话,此刻竟怔在那里,思绪翻涌,不能成言。然而,思绪忽然被截断——

    风里尖利的哨音陡起,朱倚湄神色一凝,仰头看去,碧空中鸽子飞过,盘旋而下,脚上绑着竹管,在飞舞中,哨音遍及四方。

    这是凝碧楼中紧急传讯的方式,朱倚湄手一扬,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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