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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山-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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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天。暮春的雨渐渐停了,天气晴好,鸟语花香。西苑更是静谧宜人,丽景烛春余,清阴澄夏首。 

我把玩着造得天衣无缝的木匣子,又一次忍住将它砸在地上的冲动。筷子在旁劝道:“小姐算了吧,不如直接去问老爷。” 

我道:“不行,爹把它藏了这些年,压根就不想让我知道。若去问他,岂不是送羊入虎口,这辈子我跟小匣子都无缘了。” 

毛球在我身旁跳来跳去,叫了几声以示赞同。 

筷子望了毛球一眼,哀叹一声。我嘻嘻笑了笑,赞许地看着毛球。此狗颇为得意,甩了甩浑身狗毛,耀武扬威地从筷子面前路过,蹿进我怀里。 

我拍了拍它的头,笑道:“这几天你老大要来。” 

毛球浑身一僵,顿时打了个激灵。 

这毛球便是我十三岁落水后,念真送的小狗。 

江湖说书先生中总有几处段子屡见不鲜,比如大难不死的官家小姐少爷,总能在危在旦夕之时,遇上一位世外高人。保住性命之后,还可得高人以神物相赠,或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或是一窜辟邪招福的护身手链。念真老道倒好,我病情微有起色时,弄了条灰不溜秋的小狗来,说是死物不如活物能防身御敌。 

小时候的毛球长得极丑,八字眉,眼睛老睁不开,嘴巴一条线跟裂缝似的,整张脸就能瞧见圆圆一个黑鼻子,老远看着像只小怪物。最开始,我一直叫它“小怪”。后来青桃说这么叫下去,不丑的狗都被我叫丑了。 

那个时候,毛球跟着我窜前窜后差不多半年。起初觉着它挺讨厌,后来它帮我吓跑一条毒蛇,踩死一只蟑螂,成为西苑动物霸主后,我对它的印象大有改观:这狗虽丑,但深谙人心。 

毛球喜欢在午后晒太阳,身子蜷成一团缩在冬暖阁门口,远远看去像毛茸茸的线团。 

我想了想道:“就叫毛球吧”。我这边刚起好名儿,那边毛球就汪汪叫了两声,摇着尾巴朝我跑过来,匐在我脚边,老睁不开的眼睛笑成月牙状也挺可爱。我吓了一跳,说:“小怪你喜欢毛球这名字?”毛球又兴奋叫了两声,绕着我小跑三圈,拼命摇尾巴。至此与我亲密无间。 

春日迟迟,午后倦人,我将木匣子递给毛球瞅了两瞅,道:“说起来你也是条奇狗。你看看这木匣子有什么异样?” 

毛球仔细端详一番,呀呀低吟了会儿,作势要咬。我忙拿开木匣子,拍它的头,“我娘会术法,你也不怕伤着。” 

正说着,脑中灵光乍现,“说起来,念真老道和李辰檐像是也修过术法。不若问问?” 

“姐——”我转头一看,修泽神色犹疑地立在石桥边。抱起毛球迎了上去,我打量他一番,笑道,“男大十八变,我家修泽出落得越发英俊了。” 

“姐……”修泽无奈笑了笑,伸手揉揉毛球的头。 

毛球有一个特点让我颇为恼火,它虽是公狗,但见到英俊公子,格外殷勤听话。这会儿它哼唧两声,满脸堆笑地往我怀里缩,跟害臊的大姑娘似的。 

我看得脑门涨疼,喝道:“老实点!” 

修泽笑笑:“念真道长来了,姐不带毛球去看看?” 

我愕然道:“那李辰檐也回来了?” 

修泽怔了怔,随即笑道:“李公子前些日子对姐颇为费心,姐应当亲自感谢才对。” 

我愣住,照顾倒是真的,据青桃所说,他边照顾边说我是怪物。我嗫嚅道:“也不知该去感谢还是寻仇。” 

修泽听了愣怔地望着我,我随即一笑,揉了揉毛球的头:“你老大来了你想不想他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毛球知趣地叫了几声,恋恋不舍地望着修泽。我满意地说:“那咱就去看看吧。”刚走了几步,我思索一番又退回去,“修泽,近来见你与大哥二哥都心神不宁,是不是朝中有事?” 

修泽诧然道:“姐看出来了?” 

我学了学他的表情,道:“你还小,有什么事便写在脸上。” 

修泽蹙起眉头:“二哥被贞元将军参了一本,手上的军权被架空,这些天正愁着。我从小偏重习武,只恨不能帮他。”想了想他又道,“姐,大哥与爹是文官,如今朝堂之上廖通那老贼握了三分之二的兵权,加之与姬州姬家同气连枝,这些年颇有压倒之势。” 

我笑道:“听我家修泽的说法,像是已有了主意?” 

“嗯。”修泽点点头,神色严肃起来,“我打算明年秋闱考武官。”迟疑片刻,他又说,“拖一年是为看清局势,眼下表面太平,实则波涛暗涌,尤其是南面越明楼称帝后,芸河一带……” 

还未说完,他却又笑起来,“真是的,我遇到事总来跟姐说。也不理姐是不是有兴趣。” 

我扬扬眉头:“只要是我家修泽说的,甭管什么姐都听得兴味盎然,何况从小你与大哥二哥哪里当我是女子,什么政事伦常全与我做闲谈。”说着,又拍拍他的肩,“三兄弟里,你最敏慧沉着,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有担当,明年秋闱就给相府中个武状元回来。” 

修泽展颜笑道:“姐是深秋的生辰,若明年能高中,算起来姐刚好二十寿诞,做弟弟的一定奉上大礼。” 

一听二十寿诞,我心中不由凉下来,继而毅然决然点点头,笑道:“姐怎么说也要等着你的大礼。” 

第一章杀破狼(五) 

9 

一炷香后,我出现在爹书房外的左墙角。来的路上碰到打探消息的青桃,她说李辰檐与念真刚到,爹就遣走下人,与二人在书房秘密商议。 

偷听这种事,虽有失我相府三小姐的身份,然而事态紧迫又攸关小命,我只得亲自上阵。 

虽说我一直奉行及时行乐的原则,若能多活两年也求之不得。反正人生在世,跌宕起伏,不称意十有八九,我霍小茴只求痛快体验勇往直前,逮住机会不放手。活二十年是这样,活一百年也是这样。 

“奇怪,怎会不见了?”书房里传来爹的说话声。 

我暗吃一惊,下意识摸了摸袖囊中的木匣子。毛球抬脸疑惑地望着我,我手指贴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那宝贝女儿机灵诡诈,若说被她拿去了也不足为怪。”瓮声瓮气声音,幸灾乐祸的语气,除了半吊子念真老道不作他人想。 

“茴儿?”爹略一回想,“是了。她前些日子住在我房里。” 

屋子里一阵沉默。 

“只怕被她发现什么倪端……” 

“众生命数皆不可逃。她体内妖气已紊乱两次,又无内丹聚气,如此下去于她不利。” 

“这些话,弄香在世时也说与我听。” 

“大人早也知道,何不一试?”李辰檐的声音清透沉朗。 

又是一阵沉默。 

“我早已立誓,有我霍渊在一天,绝不容许茴儿受到伤害。” 

“大人如此强留她在府内,又可知小姐心中所谓何求?”李辰檐问道,“相府风水确实得天独厚,然而却不能助小姐熬过命中之劫。她虽本体为人,却是妖物所生,内丹离体,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迹。” 

“难道让她出府独自寻找,就能找到内丹,找到那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子么?”爹怫然问道,“我多年寻道问仙,招揽相士术士,然则这许多人里骗吃骗喝的为多,真正的高人又有几个?”说着他又苦笑起来,“即便是你,甚至你师父,不也一样无计可施?” 

“妖物的内丹与本体有感应,若让她出府,不定可以找到。” 

“弄香与我说过,天下六界,各行其事各为其主,茴儿本体为人,即便内有妖气,也不过是一届弱女子,放她出府,我如何安心?” 

“多年来,她针对相士也不是无因可循。虽嘴上不说,但她生来机灵过人,心中定然对自己的命数了然无比。我请相士到府,不过是为求高人为她续命,此事触及到她的痛处,才稍微顽劣了些。” 

我怔了怔,爹的话也并不全错。但长久以来,我捣腾耍诈欺负人,多少还是有些乐趣的。他此时矫情悲叹,大抵是关心则乱。我捏捏毛球的爪子,它也做出一脸无奈的表情,直摇头。 

“她一直知道。”李辰檐说,“可她也不曾害怕退缩过。” 

“小姐凡事向前,若知道有一线生计,凭她的个性,怎会放过?”李辰檐说着又笑道,“夫人临终时留给小姐的信物,不是被她偷去了么?” 

我又是一怔,被我偷去了?我不过是拿了还没来得及告诉爹。毛球这会儿竖起耳朵听了一阵,抬头朝我一笑,我望着它,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笑容。 

李辰檐又道:“何况她生性开朗单纯,好猎奇,必定也想去看看天大地大的。” 

“这倒是。”念真插了一句,“想我年少时,游历江山好不快活。茴儿小姐虽是女子,但性情却十分直爽勇敢。” 

落昌承袭瑛朝的传统,历来男子弱冠前,都要独自出行周游江山,以增长见识,扩宽心胸。 

“那她的婚事……”爹迟疑道。 

“我可以想法推迟。”李辰檐道,“姻亲终不过于流年有助力,对命盘上的路数却如浮游撼树。”顿了顿,他又略微迟疑地说,“小姐的命盘倒也奇怪,后半生贵人福泽与劫数灾难同时出现,两者相交虚虚实实,却也不失为一线生机。” 

爹问:“你不是说她今年有煞星在主宫之位?” 

李辰檐笑道:“大人放心。小姐的劫数不过在入夏这一月。恰好她内息紊乱,离府后可先去姬州青凉观。道家清静之地可助她避劫。加之青凉观的心法于她有调息之用,修习一些时日,也能将紊乱的妖气压下来。” 

念真道:“我与李公子已商量妥当。待茴儿小姐在青凉观住上月余,李公子把自己的事也安排妥当,便可带着茴儿去天下各处寻访内丹。” 

“这……唉,也罢,我回头问问茴儿再议吧。”爹叹了口气,“倒是李公子对茴儿尽心尽力,真让老夫自叹弗如啊。” 

我倚着左墙角坐着,乐哉哉地逮着毛球两只前爪左右挥舞。小狗被我摇得晕头转向吐口水。眼前花景繁丽,深静似海。 

李辰檐笑道:“敝人不过尽心力,成其事罢了。何况这也是师父交代的。” 

我忽然愣了,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毛球在我怀里动了动,转头望着我。我抿了抿嘴,又朝它笑笑。正起身欲走,又听书房里念真道:“李公子如此用心待人,也难怪得如花美眷倾慕,就不怕招惹了茴儿?” 

爹呔道:“胡说。”语气中分明把那当成玩笑话。 

我又是一愣,手臂失力,毛球不着劲跌了下去。我连忙弯身去抱它,怎奈身子不听使唤地向前一个趔趄,袖中的木匣子顺势滑落出来,“咔嚓”一声脆响摔裂了。 

盒子里装着一个金丝镶边的红绸荷包,和一只青铜色的发钗,钗尾精致的茴花细碎簇拥,勃勃绽放,是娘生前最喜欢的饰物。 

书房的门吱嘎一声开了,一行人走了出来。爹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我,沉了口气。 

气氛尴尬又沉默,谁都不愿多说一句。小心翼翼地把持着,在这静谧的时光中,丝缕空气也带着步步为营的气息。 

念真师父面有难色。我朝他身旁看去,蓦然对上一道如炬目光。李辰檐见了我,只是一怔,便将眼神移了开去。 

我忽然有些烦躁,只觉近日诸多事端十分拖泥带水。活了十八余年,哪次遇事不是干脆利落,果断麻利。而这些日子,许多事情却说不清道不明,如一团乱粥浮黏在思绪之上。 

思至此,我决定快刀斩乱麻,遂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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