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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魁-第2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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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二日便启程东行,避过文聘驻军的平氏县,先趋豫州朗陵,再自朗陵南下——江夏北部的平春、鄳县倒是旧游,他当年在此地遭遇过李通李文达。想到时光流水,数年忽忽而过,如今的身份、地位跟前日大不相同,不禁内心感慨万千。

江夏太守黄祖驻军郡治西陵,是勋事先遣人去通传了——他连部曲带门客、伕役五、六百人,不跟黄祖打招呼就大摇大摆地穿郡过县,那是很不现实的。好在刘表虽然暗通袁绍,但表面上跟曹家,尤其跟朝廷还没有撕破脸,加上黄射预先写信去通知了父亲,故而不虞黄祖阻路。

演义上说,黄祖本为刘表军小校,因射杀孙策而得到简拔,刘表倚为腹心,付之西线重任。事实上倚为腹心是不错的,但黄祖的出身却不低,本家为安陆黄氏,亦荆州数得上号的世家。刘表得以控制北部荆州,靠的就是蔡、黄、蒯等地方大族,对于那些大族,他是不敢不倚为腹心的——黄祖本人对刘表的忠诚度,却多少要打个折扣。

倘若黄祖真的对刘表忠心耿耿,毫无二意,也不会允许儿子跑朝廷去出仕了。然后话又说回来,既然黄射在许都为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曹操掳了一个人质走,除非刘表打出了造反的旗号,逼着黄祖一定要跟从,否则,那家伙是不怎么敢对朝廷奓毛的。

黄祖亲自出城相迎,顺便探问儿子的情况。是勋心说,倘若黄射不在许都,则将来你父子二人都会死于孙家之手,如今么,我也算是帮你家留下个根儿啦,你该好好谢我才是——只可惜这话无法宣之于口。

黄祖请是勋进西陵城,还说腊日将至,元旦也不远了,正好在城内过年。是勋婉言谢绝,说朝命在身,就不多叨扰啦,赶紧南下为好。最终黄祖遣部将苏飞护送是勋前往江边,并为之准备舟船。

是勋拐着弯儿探问苏飞相关甘宁的消息,只可惜对方一问三不知——估计这年月甘兴霸还在巴郡劫掠哪,要么刚投奔刘表,还在襄阳附近,就没到江夏来。

在苏飞的安排下,是勋一行人乘坐三艘大船,逆流而上,首先来到沙羡。江上行船,比陆地行走要舒适得多,只是正当寒冬,江上风起,寒意侵人,加之是勋麾下多为北人,才头一天就晕的晕,吐得吐——是勋前一世是乘过江船的,虽说那时候的船比如今要稳当得多,终究有点儿经验,在舱中忍着寒意打开窗户,通通风,也就顺利挺了过去。他不禁就想啊,后来曹操带着从玄武池里练出来的兵就敢往大江上跑,这真是不知死活了,即便没有赤壁的一把火,你也未必就能打赢啊。

沙羡以下是州陵,二县的长江以西,日后都是平地,如今却是大片沼泽、泥塘,即古之云梦也,是勋凭栏而眺,不禁大生怀古之幽思。这幽思当他离开州陵,进入洞庭湖以后,那便更为强烈,忍不住独立舷畔,低声默诵道: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界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怡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这是南宋词人张孝祥一首著名的《念奴娇》。是勋前一世最喜欢南宋爱国词人的作品,从辛弃疾以下,陈亮、张孝祥、刘过、刘克庄等等,那都是读过全集的。其中张孝祥此词,虽不涉国家大事,纯为抒发个人情感,但其中空灵澄澈之意令人心醉,屡受挫折而不稍改其志的节操,更使后人仰望、感怀。他在前一世并没有来过洞庭湖,颇以为憾,不想穿越到了此世,倒能于旅程中一览湖上美景,此词自然吟哦而出。

正在沉醉,忽听身后有人问道:“尝闻主公之诗为当世之豪,惜资自随以来,未逢新作。今见主公于湖上披襟而立,若有所思,岂能无诗耶?愿聆佳构。”

是勋心说孙彦龙你啥时候到我背后来的?怎么连脚步声儿都没有啊……幸亏我压低了声音,你没听到我咏词。当下回转身去,笑谓孙资道:“国事倥偬,即有诗兴,安有心情为构?且待此行顺遂,返回洞庭时,再为美景而赋诗吧。”

ps:一会儿出门有事儿,所以今天提前更了。

第十九章、卿之无学

是勋一行自长江而入洞庭,自洞庭而入湘水,迤逦而上,年后抵达长沙郡治临湘。张羡亲率文武,到渡口上来迎天使。是勋即于江岸宣诏,加张羡镇湘将军号,封昭陵侯——昭陵县即在长沙境内,这是暗示张羡,将准其族永镇长沙也。

他仔细观察那位张太守,只见此人年过五旬,身材魁梧,面皮赤红,气宇轩昂,果然不愧为一方之枭雄。张羡向他介绍身旁文武,大多是勋连名字都没有听过说,就中只有一人,为郡内功曹掾,姓桓名阶字伯序,这位是个人物,亦日后曹魏之名臣也。根据史书记载,当官渡对峙之际,刘表曾一度行文各郡,有北上呼应袁绍之意,是桓阶劝说张羡,公然拒之,并且顺便掀起了反旗。

桓阶当时说:“曹公虽弱,仗义而起,救朝廷之危,奉王命而讨有罪,孰敢不服?今若举四郡保三江以待其来,而为之内应,不亦可乎!”就因为出过这么个主意,所以后来曹操得了荆州,征辟他做丞相掾主簿,就此屡立功勋,一直做到尚书令、侍中,成为魏朝的宰相。

是勋心说,这位是心向曹氏的,要想说动张羡,先必须跟这位打好关系——当下跟桓阶见了礼,略略转头,瞟一眼身旁的孙资。孙资明白主公的意思,是要他去跟桓阶交涉——是勋的地位太高,桓阶跟他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方便亲自垂顾——因而微微颔首。

除此以外,还有一名将领袁龙,名字似有印象。却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了(《三国志》上提过一笔。此人后为关羽部将。吕蒙白衣渡江后被迫降伏,旋即反叛,终为吕岱所杀)。张羡的儿子张怿是勋自然也曾闻名,可是此人就相貌而论,完全不肖乃父,生得白面细目,彻底的文人相。是勋心说,果然你后来守不住老子的基业……

张羡将是勋迎入临湘城中。设宴款待。酒席宴间,大庭广众之下,是勋当然不好直接问张羡,你已经答应了的,究竟啥时候举兵背反刘表,呼应曹操啊?只能聊一些途中所见所闻,基本上没啥营养。他本来打算等酒宴撤了,晚上临睡前再去找张羡密谈,却不料张怿突然举起杯来向他敬酒,并且问:

“侍中远来。不知曾见刘荆州否?”

是勋心说你这会儿提起刘表来做啥了?瞟一眼张羡,就见那老头儿似有意似无意地垂下头去。完全瞧不清脸上是啥表情。好吧,先不管你是什么用意,我且老实回答便是,于是也举起杯来,微笑着说:“勋奉命而来,于路匆匆,即自江夏溯江而上,未及往会刘牧也。”

张怿轻轻摇头:“惜哉。刘荆州负天下之望,有‘八俊’之誉,坐镇襄阳,四方辐辏,才士景从,江淮间文气乃尽在幕府。怿闻侍中亦以文见长者,若往访之,刘荆州必倒履以迎也。”

是勋心说我早两年已经去襄阳见过刘表啦,难道他“倒屡以迎”了么?他上手就找票经学家来想给我来个下马威倒是真的。

只听张怿又说:“昔荆州纷扰,苏代、贝羽并作祸乱,刘牧单骑而来,不数月即平定之,是有大功于朝廷也。今朝廷反欲使我等割裂八郡,背反刘牧,怿乃深以为憾,侍中奉此乱命而来,亦使怿切切不齿侍中之德也!”

这话就说得太狠啦,几乎就等于指着是勋的鼻子骂:“朝廷下乱命,你奉乱命来,你丫良心大大的坏啦!”当下是一座皆惊。是勋没想到这才刚见面呢,就遭了人骂,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旁边桓阶赶紧站起身来:“公子体弱,不善饮,致有失态,侍中宥之。”

张怿这话说得确实无礼,就连老子张羡都听不下去了,当下一甩袖子:“犬子无状,谢过侍中后,速速退下!”

张怿梗着脖子,瞧也不瞧自家老子,反而抗声道:“是侍中此来,若不为宣乱命,则儿自当负荆以谢;若宣乱命,则儿何罪?所言既实,何言无状?!”

张羡就觉得一阵脑仁儿疼,心说我这儿子真是彻底没救了……

张羡那也是一时人杰,尤其在荆州南部威望极高。他从灵帝末年就出仕了,初任零陵太守,后迁桂阳太守。刘表初赴荆州的时候,长沙太守苏代不肯听命,于是刘表联合了零陵、桂阳、武陵三郡,兴师讨伐,战后即命张羡接替苏代之位。但正所谓“前门拒狼,后门进虎”,张羡自到长沙,很快便清洗了苏代的余部,把地方政权牢牢地把握在了手中。

张羡每到一个地方,都把根儿牢牢地扎将下来,如今的零陵太守刘度和桂阳太守赵范,昔年就都曾做过他的属吏,三郡从此结成一个整体,共同进退,在荆州八郡中形成了一个半独立的小王国,刘表拿他们也没招。张羡甚至还打算把黑手往武陵郡伸,要不是武陵郡守刘睿比较油滑,不肯明确表态入伙儿,整个南部荆州就要让他一口气全都给吞啦。

中原大战方殷,消息传来,张羡就跟幕僚们商议,说刘表若想北上争霸,必然要调咱们南方四郡的兵马,咱们要不要暂且依从他呢?长沙这可是个好地方,在我之前,曾经出过个孙文台,领着南军一路杀上去,一直杀到雒阳,名震天下——我有没有同样的机会呢?

功曹桓阶赶紧站出来,劝张羡不要理睬刘表——那家伙一直瞧不大起你,你干嘛还想跟着他干?“近闻朝廷迁许,有振作之意,主公当保守三郡,以待朝廷之召。”属吏们大多赞同桓阶的意见,只有儿子张怿表示反对。

张怿生来体弱,不喜弓马,最爱读书,曾经多次请求老爹放自己前往襄阳学宫去进修。张羡当然不肯干啦,你去了襄阳,那不是给刘表白送的人质吗?所以张怿是比较倾向于刘表的,加上眼界浅,认定刘景升乃当代第一大儒,内圣且可外王——“刘牧统驭全荆,吾等岂可自外?若有所命,不可不从也。”

上回曹操派陈群过来跟张羡联络,张怿就曾经公开跳出来跟陈群打擂台,然而陈长文难道是好相与的吗?当场就把他给驳了个体无完肤。张羡也就此下定了追随曹操,呼应朝廷的决心。

等到这回,听说朝廷又要派人过来,张羡自然难免再开场研讨会。桓阶和张怿都还是从前的见解,谁都不肯让步。张羡就说啦,我意已决,傻儿子你就别浪费唇舌啦。不过虽然如此,咱也可以再跟朝廷提提条件——等天使来了,酒席宴间,你出面夸夸刘表,假装咱们跟刘表还藕断丝连的,瞧瞧天使有何表示吧。

可是他料想不到,张怿上回被陈群兜头一棒,回去以后就狂读书,自认为学问有了长足的长进,再遇陈长文定不败也。加上老爹的态度越来越坚决,他本人的心情因此越来越焦急,所以这回碰上是勋,特意把语气给加重了,就希望是勋一怒之下,厉声喝骂,最好双方干脆打起来——老爹你再怎么想降曹,终究不能彻底抛弃儿子我吧?趁这个机会,咱们起码可以再多拖那么一段时间,别着急跟刘表翻脸。

所以张羡甩袖要儿子滚,张怿却偏偏不滚,还要继续刺激是勋。这要是换个地方,说不定是勋就真蹿儿了,就算打起来也未见得是幻想,可如今是勋身在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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