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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峰迎上去,和李大明默默地握手,然后对刘芳说:“真看不出,当年的业余文艺战士,如今成主持人
昨天电视采访大明的节目我们都看了,大明太不够意思,对刘小姐连个笑模样也没有。”
刘芳不以为然地笑笑:“人家是什么人?咱这小地方,这么有名的科学家几十年不就出这一个,该端架子就得端。哪能像你这种倒儿爷,随心所欲。”
“这么说大明在下面对刘小姐有另一番表现 ”
“那当然,要不怎么是我陪他来?”
“那呆会儿许鸣鸣来了你刘小姐可别吃醋呀。”吕峰冲李大明挤挤眼。
“看样子,”李大明说,“你们俩倒是不生分,一见面就先逗上 ”
“他? “刘芳说,”见他好几回
人家是大款爷,每次回来都要摆谱儿的,我算三生有幸,每次都能出席他的宴请,那场面,哪回没几个市领导?人家是来光宗耀祖的。“
吕峰有点急。说:“你把我跟志永比呀?他是爱显阔的人,动不动就摆排场。
找请几个官员是做生意的。请您,还不是巴结您这大主持人?结果呢,你从来没采访过我。”
“我凭什么采访你?论钱,你没成为大企业家;论学问,你没名儿,我采访你什么?”
“还是咱在你心里设分量。 大明一进家就上了电视,有福气 大明,刘小姐这份心意你可别看轻噗。我可是吃醋了 ”
“去,狗头军师,胡说八道什么。人家大明这次可不是为咱们回来的,等鸣鸣来了,看大明怎么表现吧。”刘芳瞟着大明说。
李大明有点局促, “怎么又拿我开涮 今天谁不是冲鸣鸣来的?这是人家的十周年结婚纪念 在外国这叫锡婚。”
“行啦, 教授先生,”刘芳说,“你别装镇静
十几年前,你勾引了人家鸣鸣的心,让人家死不了也活不成。最终跟了志永,可她心里一直有你这个小白面书生,总跟我说起你。你倒好,活得痛快,一会儿娶大科学家的女儿,一会儿在德国跟意大利女人弄出孩子来,一会儿又离婚,远走澳大利亚,压根儿把鸣鸣给忘了吧?今天给鸣鸣补送一份什么厚礼?”
“怎么我的事儿你们这么清楚?”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呀。”
“你也就知道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早过时了,”吕峰说,“你知道他在澳大利亚的事儿?你知道他这两年的情妇是谁?”
“吕峰!你能不能歇会儿?”大明有点愠怒。
“怎么,对我保密?”刘芳追问,“说,吕峰。无非是给大科学家的形象增添点光彩。大明你也别装正经,你这样出色的单身汉能闲着?清也猜得出。”
“那倒是,刘小姐这样出色的女单身也没闲着。”吕峰趁机说。
刘芳哼一声说:“我看真正闲不住的是你吕峰吧?你在南边儿都玩出病来了,再下去该烂鼻子 ”
李大明有点难为情,劝他们打住。“十几年过去,大伙儿都长本事了,行了,再揭下去,吕峰就该成艾滋病 ”
说话间远处一辆摩托车卷着雪风风火火地开了过来。人们都明白,今晚的大主角儿登场
摩托车载着一团火焰一个急刹车停在人群边上。车未停稳,那开车人已经在车子的“突突”声中开始高声大叫
“弟兄们,我没迟到吧?鸣鸣为今天这日子好打扮一阵子,怎么打扮怎么见老,非弄成十六岁那会儿的模样不可。”定睛看一下暗地里的人群,问一声:“三儿,来了几十人?”
叫三儿的回答:“五十来人吧。”
“操, 够意思,真给我冯志永面子,多谢
其实,我早就想请大家聚聚,老找不着个由头儿,再说吕峰、大明他们都漂在外头不回来,缺了这俩大能人儿,咱们聚也没大意思不是?今年正好,我跟鸣鸣凑一块儿十周年了,吕峰、大明又回来探亲,这叫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群里一阵子欢呼。“咱们上哪儿搓一顿儿呀?”
“那还用说,这小地方比不得北京广州,就去最高级的‘绿川’吧。订的是一顿西洋菜。”
大家又一阵起哄,“志永发了,这一顿儿还不造上几万块?
真他妈成大资本家“
冯志永不语,转身去招呼后座上的妻子。“鸣鸣,还不下来活动活动?别冻坏”
冯志永敦敦实实的,一身皮衣皮裤皮帽,黑暗中只露出一双雪亮的眼睛,这家伙似乎个头更大 许鸣鸣今天裹在一身红色的皮衣之中,
围着一条整狐皮的围巾,那狐头就揽在怀里,像一头活物一样。她小鸟依人地挽住冯志永,眼睛四下里扫视着。
两个人开始穿行在人群里打着招呼,人们纷纷祝贺他们结婚十周年。
哟你都硕士了真了不起你都工程师了好呀如今天下真是知识分子的你大哥折腾半天挣的是血汗钱哟别拿我开涮我懂鸣鸣介绍过一本外国人的书叫《权力的转换》讲的就是那句名言知识就是力量我这个臭倒爷不值一提有钱就花也算巴结大伙儿等哪天我倒亏了找你们要口饭吃你瞧十六年不见了我要是有了儿子一定让他上大学自费也得上我冯志永落后了没赶上好时候还是你们当年好好念书对了……
这些话一串串的,口气虽软,但透着财大气粗,没有丝毫的妄自菲薄。当年冯志永压根就没考过几个及格,所以别人考大学时他也不为之所动,早早就做起了小买卖,坚信自己不会比别人混得差。其实他心里并不把这些知识分子同学放在眼中。
这一点吕峰最清楚,于是吕峰凑上去小声对他耳语说:“志永,少表演几下吧,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干嘛?干脆,带大家奔‘绿川’吃你的大头吧!”
“哎,大明来了没有?”冯志永问吕峰。
“那不,在那边呢,那边儿,认不出 ”吕峰指着人群外面的李大明和刘芳说。
“走,鸣鸣,咱过去。”冯志永拉起鸣鸣走出人群。
冯志永老远就嚷开了:“哎哟喂,我刚才还当是拍电视呢。
大主持人和大科学家往一块儿一站真是,啊,跟电视采访一样。
昨天就看着刘芳比哪回都漂亮,旁边坐一个大知识分子在侃京腔儿,觉得好生面熟,半天才看出来是大明。刘小姐真会抓机会,怕是把大明直接从火车站接到电视台去的吧?“
“祝贺你们锡婚,”李大明绅土地说着,“这点小礼物不成敬意。不过可是正宗的法国香水。”
许鸣鸣接过礼物说:“到底是洋博士,听听,锡婚!一招一式都透着洋味。我和志永没少念叨你。离家这么近,怎么这二年也不回来 几次过年我和志永都——”
“我正要谢谢你们过年去我家看我父母。”李大明忙说。
“这一点你就不如吕峰了,”冯志永说,“吕峰接长不短地回来看看,得空儿还跟弟兄们聚聚。再怎么说,家乡就是家乡,热土难离呀。”
“大明跟咱不一样,”吕峰说,“人家常在外国住着不是?”
刘芳凑上来看着鸣鸣手中的香水说:“鸣鸣我真想不出给你们这样的大款送什么礼物好。生怕送得不合适让你们笑话。想来想去,还是送一张我的MTV
影碟吧,礼轻情义重,每次放这个影碟就能看到我。”
大家纷纷冲刘芳叫着要她的影碟。吕峰问她:“当年你在宣传队时须拿手的是那首《我爱呼伦贝尔大草原》,现在这歌儿也能上MTV ?”
刘芳哼一声: “这年头,谁唱民歌?我早改通俗 看不出吧?我现在最拿手的是《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和《爱一千次错一千次》。”
“一会儿到酒店里给大家唱唱?”
“当然要献丑,为鸣鸣祝贺嘛!”
“怎么着,人齐了,”三儿说,“志永,咱们奔‘绿川’吧?”
“等等,”冯志永说,“我之所以约大家先上这个地方来集合,是为了先纪念纪念咱们告别母校十六年。那个日子,一辈子也忘不
什么金婚银婚的日子都忘了,也不能忘了那一天。”
鸣鸣说:“也许有的人不太在意那个日子,95班那天散了伙。吕峰他们转了学接着念书, 他们就没那么深的感触。我们那拨儿下了乡的,感触太深
十六岁,就给逼得下了农村,真惨。今天就先纪念纪念,咱们散伙的那一天。”
“是该纪念纪念,”吕峰说。“我们几个转学的心里也不是个。
滋味儿,好好儿的一班人,从此天各一方,能好受““来,我带了几瓶酒来,一人喝上一口,算祭一祭吧。咱们那年不就是偷偷摸摸钻进95班的教室, 傻X
似地哭了一场,最后在这墙根儿底下分的手 今儿个还在这墙下纪念纪念。”
冯志永说着一仰脖, 咕咯咯喝下半瓶白酒, 把剩下的连酒带瓶子掼到墙上。
“方新这老东西,咱们真该把他也叫来,看看咱们十六年后的模样儿。可惜,他来不了,他得了绝症,连动手术的钱都凑不齐。这他妈是报应啊,报应!算了,我不记仇,也不恨他,他老,老了,没几天活头儿了,干嘛要恨他?我准备送他一万块动手术去。”
“晚了!人家儿子也是大款了,文海一下子就甩过几万去,用不着你充大方,”
刘芳说。“你那一万啊,捐给母校的校办工厂吧,那厂子快倒闭 ”
“那个破纸盒厂呀,”三儿说,“干脆拉倒,咱们多凑点钱,让它转产,生产点像样的东西,全校老师就指着这厂子发奖金呢。”
“这都怪方新笨,大老爷们儿怎么就经营不好一个小工厂?”
冯志永急急地说,“干脆我接管了那厂子算 ”
“回头再说支援校办厂的事,喝酒,干完这事儿咱该奔饭店庆祝了,”吕峰催促大家。
冯志永打开几瓶白酒传给大家,一边喝一边唱着《酒干倘卖无》。大家都跟着唱起来。随后把剩下的酒洒在雪地上,一群人直奔“绿川”酒店。
“绿川”酒店是这座不大的古城里惟一的合资饭店,刚刚落成,就坐落在城郊临界的马路边一片旷野里,三面仍是农田,看上去这座贴着明晃晃玻璃钢装饰的现代化大厦显得孤零零的。
“这是咱们北河最高消费的标志,”冯志永说,“比北京广州的差半个世纪。
昆仑饭店自助餐八十块外汇券呢。整差一倍。”
“广州的中国大酒店一百二呢,”吕峰说。“‘绿川’一顿才四十块,跟白吃一样。”
“大明这洋博士今天就屈算吃四十块一顿的自助了,”冯志永对沉默的大明说,“吃什么是次要,是那么个意思,我用小地方儿最高的规格招待老同学。”
李大明笑笑,‘称去北京我可招待不起你北京饭店的自助呀,现在恐怕最穷的就是我“
“又来了,”冯志永说,“又要说脑体倒挂,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是不是? 别不好意思,说就是
但有一点我不爱听的是,这话里有一种对我这种人的蔑视。”
“也是对我这种人的蔑视,”吕峰说。
“就是,”冯志永说,“知识分子穷,又不是我们这些倒爷给弄的,拿俺们出什么气呀?”
“不是攻击,是比较,简单劳动与复杂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