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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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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这时有兵士入帐报信,堪堪挽救了他的一对眼珠子:“将军,齐王府侍卫在帐外求见卫使君。”

    唐冒看向卫琇,见他点头,赶紧到:“传进来。”

    王府侍卫入内行了礼,向卫琇道:“启禀卫使君,世子殿下有请尊驾过府主持大局。”

    在场之人心知肚明,齐王死因蹊跷,世子未必能服众,难保群臣中会不会有人提出疑议,王妃和世子显然是想请刺史去撑场子。

    卫琇忙道:“不敢当,但凭世子做主。”

    那侍卫跪在地上一个劲地乞求,卫琇这才顺水推舟地对帐中几位将军道:“卫某何德何能,得蒙世子殿下错信,不敢固辞,先行告辞了。”

    说罢叫来等候在帐外的亲卫:“我要去王府一趟,你去军中传令,即刻出发。”

    那卫官年纪不大,性子耿直:“回禀使君,将士死伤无算,伤者还未及收治,即刻便走恐怕……”

    冯威远眼珠子一转,不由动了心思,他先时不敢出头,叫唐冒那粗人抢了头功,这世子病病歪歪,一看心眼子就不少,也不知会不会因此记恨上他,正发愁找不到机会奉承,见此良机赶紧凑上前去:“贵军适才经过一场鏖战,将士们想来已经十分疲惫,莫如让他们在此休整片刻,在下领一千精兵护送使君前去如何?”

    卫琇沉吟道:“那便有劳冯将军了。”又对亲卫道:“去调集百人随我一起去。”

    两人各自整备兵马向齐王府进发。

    ***

    景阳殿前支起了名旌,曾经不可一世的王侯躺在眠床上,尸首已经沐浴完毕,身上盖着殓衾,面容扭曲,两眼圆睁,浑浊的眼珠漠然地对着帐顶。

    他的妻妾、子女、臣工、奴婢乌压压跪了一地,恸哭声在梁柱间回荡,其中不乏哭得特别情真意切的,多半是受宠的侍妾和庶子女,冒犯过王妃或世子的僚属和奴婢,真正为齐王的横死难过的,大约只有刘侧妃一个了。

    刘氏几次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粗壮的后背佝偻着,浑圆的肩头上下耸动,世子司徒远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觉得那模样有些滑稽。

    齐王妃从始至终没有流一滴泪,只是眼眶发青,脸色有些苍白。她跪坐在床边,从齐王口中取出角柶搁在侍女捧着的银盘上,又从另一名侍女手中的金盘上拿起碧玉饭含填入尸身口里,轻轻托了托他下颌。

    接着是为亡夫沐浴、栉发和更衣。这些事情有侍婢动手,用不着王妃和世子亲力亲为,两人只需在旁看着,偶尔搭把手略尽一下心意。

    司徒远看着嫡母端庄凝重的侧脸,看着她轻轻地掖好亡夫的衣襟,用纤细修长的手指整理着他腰间锦囊上的穗子,动作舒缓轻柔,与她抚琴、烹茶、修剪花枝时殊无二致,连她眉间的哀戚也是委婉动人又妥帖体面的,眼角的细纹不但无损于她的美,反而令人安心——于她而言,红颜不过是锦上添花,她的风华深入骨髓,连光阴也洗刷不去。

    司徒远不由感慨,血脉真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他的生母死于产褥之症,他眼睛还未睁开便被王妃抱养,卫滢从他晓事起便手把手地教他习字、作文、抚琴,可他却始终学不会她优雅从容的风度,故而九岁那年从三弟司徒迅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他立即就信了,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王妃亲生的?

    “哎呀!”

    一个侍女的惊呼打断了世子的思绪。

    “大胆!”世子怒斥道,“来人,把这奴婢拖下去。”

    那造次的侍女连忙跪下向卫滢磕头求饶:“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奴婢只是一时不小心眼花。。。。。。”

    世子抬手阻止应命而来的侍卫,问那奴婢道:“等等,你看见什么了?”

    “奴婢。。。。。。奴婢。。。。。。”那侍女打着哆嗦,偷觑王妃,“奴婢看见郎君。。。。。。齐。。。。。。齐王殿下脖。。。。。。脖子上有道血口子!”

 第173章 世子

    堂中真真假假此起彼伏的哀嚎声、抽泣声、呜咽声霎时归于静止; 每个人都抬起头来望向齐王一动不动的尸首。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世子面沉似水问道。

    “奴。。。。。。奴婢不敢造谣生事,”那婢子慌忙道; “奴婢看得千真万确,方。。。。。。方才王妃也看见了。。。。。。”

    司徒远连忙上前,俯身拨开尸身的衣领,似乎受了莫大的惊吓; 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凄厉地叫了声“阿耶——”; 双手捂脸恸哭起来。

    齐相蔡宾走上前去; 对司徒远道:“世子殿下节哀!”

    司徒远失魂落魄,喃喃自语道:“为何会这样; 为何会这样……。”

    “莫非主上之死另有隐情?”蔡宾大惊失色。

    司徒远目光轻轻滑过王妃的脸庞; 不敢逗留顷刻,沉痛地朝着蔡宾颔首。

    蔡宾看看齐王的尸首,再回头看看身后错愕的众人; 突然“嗵”一声直直跪倒在金石地上,以头触地; 哀恸道:“仆恳请殿下做主; 查明真凶,以慰主上在天之灵!”

    心思敏锐些的早已看出端倪,到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 世子和丞相就差没指着王妃的鼻子骂她弑夫了,便有人带头叩首附和:“求殿下做主,缉拿真凶!”

    哭成一滩泥的刘氏却猛地站起身朝王妃扑过去; 因跪坐久了腿脚发麻,脚下便有些不稳,整个人朝王妃摔了过去。

    她生得高大壮实,王妃虽然竭力避让,还是叫她扑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刘氏不管不顾地伸手揪扯她衣裳和发髻,哭哑的嗓子像破了洞的黄麻口袋,出身名门的贵妇像个市井泼妇般推搡哭骂:“你这脏心烂肺的毒妇!谋害亲夫的贱人!你怎么不去死!”

    刘氏之子司徒迈自小驽钝,反应总是比旁人慢些,还没将他阿耶死因蹊跷的消息克化,他阿娘又惹出事端来,好容易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手忙脚乱地扯住刘氏,笨嘴拙舌地劝到:“阿娘,莫要如此,阿耶……阿耶的冤屈有大兄做主,您这不是越闹越乱么!”

    “哼!你大兄?”刘氏一边冷笑一边拿手肘撞儿子,使劲蹬着双脚,可惜司徒迈一身蛮力随她,刘氏实在挣脱不开,便怒目圆睁瞪着王妃,咬牙切齿道:“卫滢!你不得好死!郎君——郎君——”

    司徒远一脸沉郁地冷眼旁观,这时方才吩咐左右道,“刘侧妃失心疯了,还不赶紧送她回寝殿歇息!”

    刘氏被几个侍女架着,一路高声诅咒着王妃,好容易出了景阳殿。

    齐王妃理了理散乱的云鬓,整了整衣襟,即便形容狼狈,她仍是淡然又冷傲地昂着头颅,连个同情怜悯的机会都不愿留给旁人。

    司徒远没去看她,握拳的手慢慢松开,红着眼眶对蔡宾道:“父亲之死似有内情,有劳蔡卿助我查明真相,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蔡宾诚惶诚恐地推辞:“此乃主上家事,仆安感置喙……”

    “我也知道如此甚是强人所难,”司徒远的脸扭曲起来,看起来痛苦不堪,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他心上剜出来的,“然而为人子者……实在是难为情……”

    司徒远一边撕心裂肺着,一边忍不住想,王妃此时正看着他做张做致罢,那对漂亮的凤目里是失望,震惊,鄙夷,还是不屑一顾?他不敢回头,他生怕那双眼睛里除了漠然什么都没有,就像她设计杀死结发二十多年的夫君后那样,仿佛只是脱去一件沉重而不合时宜的破裘衣,假以时日,她也同样会对他弃之如敝履吧?他只是先发制人罢了。

    蔡宾一脸难色,挣扎了半晌,方才勉为其难道:“请恕仆僭越。”

    说着对王妃恭敬施了一礼道:“在真相大白前,委屈王妃殿下在配殿中等候消息。”

    “丞相这是在怀疑我么?”王妃面不改色,依旧是一贯的淡然语气。

    “仆不敢,”蔡宾赶紧下跪叩首,“只是主上骤然薨逝,查验遗体的医官与伺候主上沐浴更衣者皆出自王妃殿下安排,仆惟有斗胆请殿下暂避嫌疑,容仆彻查,以还殿下一个公道。”

    世子吩咐左右道:“送王妃前往配殿。”

    “几步路而已,不劳相送,我自己走便是,”王妃微微一笑,转向司徒远,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北风其凉,雨雪其雱,世子好自为之。”

    司徒远目送嫡母离去,只见她昂首走在侍卫前面,不像是听候发落的罪人,反而像个凯旋的将军。他心里不由五味杂陈,细细品尝,终究是苦多一点。

    他的戏演完了,接下去的事无需他过问,蔡宾心细如发,早已安排妥当,查验尸身,拷问下人,不用费什么力气,只需按部就班地一查便是铁证如山——齐王身上的累累伤痕根本不容辩驳。

    谋害齐王一事,王妃自始至终没让世子沾手,即便她此时将他攀扯进去,也是口说无凭,司徒远亦能轻而易举把自己摘出去。

    待医官验完伤,侍女重新替齐王的尸身穿好殓衣,盖好殓衾,然后撤去挡在床前的木屏风,大殿中重又响起哭声,方才的事仿佛从未发生过。

    高高低低的哭声飘到配殿,卫滢不由往那声音的源头望了一眼,恍然发觉自己失神,自嘲地笑了笑,回过头,从楠木棋罐中拈了一颗白子落在棋枰上。

    这配殿平日无人居住,虽然时常有奴婢打扫,但是门窗一直关着,帷幔和器物都有一股陈旧的气味,让她想起小时候在洛京时第一次踏足祖父的藏书楼。

    王妃虽是戴罪之身,可世子还未发话,她眼下还是王妃,殿中伺候的侍女不敢慢待她,她说要打谱,他们便去寻了棋枰和棋子来。

    司徒远走进配殿时便看见嫡母端坐在枰前,一手执黑,一手执白,悠然地打着谱,见他来了也只是如平常一样抬起头微微颔首。

    她显是重新梳妆过,适才被刘氏扯乱的发髻恢复了一丝不苟的模样,只是衣襟仍有些皱,司徒远的目光落到那里,有些难受,仿佛心也跟着皱了起来。

    “阿娘好雅兴,”司徒远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走到棋枰跟前,低头看了看枰上的形状,心头一跳:“是东山局?”

    有棋圣之誉的前朝太尉卢默被诛于东山别墅,血溅棋枰,留下这半局残棋,却不知与他对弈者是何人,此局棋路诡谲,剑走偏锋,又有如此不祥的来历,有人便编排出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称与卢太尉对弈的不是阳世之人,实乃阴间收魂的鬼差,东山局越发被视作大凶之局,有“鬼半局”的俗称,以讹传讹,甚而有人称世间无人能下完全局,中途便会招致杀身之祸。

    司徒远七岁时初学弈棋,三年后小有所成,那时候正是看什么都新鲜好奇的年纪,不知从哪里得了此谱,私下里偷偷打起来,被王妃发现掀翻了棋枰——这大约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见到嫡母失态。

    那时候他委屈又失望,母亲向来不信这些无稽之谈的,也常教导他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何却不能以身作则?

    如今他明白了,却也晚了。

    “估摸着来不及下完一局,这半局棋正合适,”王妃似是在回答他的话,又像是对着棋枰自言自语,“也应景。”

    司徒远觉得仿佛有人用石锤在他心上猛击了一下,眼泪像震下的碎屑,不由自主地落下来:“阿娘。。。。。。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卫滢把手上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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